第70章

這一問正戳中他的心事, 細想之下終是嘆了口氣,自嘲道:“以前總說自己是武將,會連累人家姑娘整日提心吊膽,可我自己知道, 其實是因為膽怯, 害怕被人拒絕。小娘子,武將是可以成親的, 對麽?以前在安西, 要對抗關外不時擾攘的小國, 怕自己一個閃失有去無回, 所以我不敢想太多。現在官家命我留京,我不用再去陜州了,也不必像以前那樣征戰沙場,我可以為自己的將來籌謀籌謀了,是麽?”

他一口氣把心裏的顧忌說出來, 雖然還是模棱兩可, 至少能夠讓她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麽。

明妝說當然, “武將征戰有危險, 難道文官在朝就穩當嗎?萬一差事沒有辦好,惹得官家生氣了, 貶官流放也不是什麽新鮮事。所以修行看個人,和從文還是從武沒關系, 你看上京那些高門大戶, 武將府邸還少嗎?”

他心裏暗暗生出一絲向往來, “與儀王的婚事到此為止了, 小娘子日後若再說合親事, 也不會忌憚對方是武將嗎?”

明妝心頭蹦了下, 臉頰上熱騰騰地灼燒起來,仿佛掩藏在凍土下的春苗就要冒出新芽了,很快便回答:“自然不會忌憚。我爹爹就是武將,我自小長在軍營裏,反倒更喜歡軍中的快意恩仇,不喜歡上京文官那種文縐縐的拐彎抹角。”頓了頓,見他又沉默了,只好厚著臉皮佯裝笑談,“李判心裏有合適的人選麽?若是有,不妨告訴我,我回稟了外祖母,請外祖母裁度裁度。”

然而這話怎麽說出口,毛遂自薦,說是自己?恐怕袁老夫人會大皺其眉,唾棄他監守自盜。況且剛出了儀王謀反的事,自己是協助官家下套的人,到時被人議論公器私用還是其次,壞了般般的名聲,袁老夫人也不會答應。

心裏的那團熱火,在聽見她不抵觸武將的時候蓬勃燃燒起來,但往深處考慮,忽然又偃旗息鼓了,只得違心地敷衍:“軍中倒是有不少才俊,出身名門的世家子弟一般先入控鶴司歷練,待時機成熟時再入朝為官……我會替小娘子留意的。”

明妝大失所望,失望過後便是無盡的唏噓,自己原來那樣可憐,要在他的控鶴司裏找郎子了。送到他嘴邊的話,他還是繞開了,想來他確實沒有那個意思,自己還在耿耿於懷,也太自輕自賤了。

放眼往前看,巷口燈火明亮,也許商媽媽她們又在門上候著她了。自己是長大了,開始存了小心思,自以為掩藏得很好,其實身邊的人心知肚明。她忽然感到很羞愧,這陣子心神不寧,到底是在做什麽!女孩子總是容易對亦師亦友的人產生仰慕,她想這應該是小小的一次晃神,等時間長一些,心裏平靜一些了,便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好吧,那就及時抽身吧……其實今早他從小巷裏把她撿回來,那用力的一抱,還有馬背上圈住她的姿勢,一度讓她懷疑,他也許真的有點喜歡她。但是現在,他打算在控鶴司裏替她留意郎子,她難過之余覺得自己的一片真心被辜負了,往後再也不想與他過多來往,管他用不用女使,床榻是不是硬得像石頭一樣!

終於行至巷口,她回身對他說:“李判就送到這裏吧,免得被商媽媽她們看見,又要啰嗦。”說著故作輕松地調侃,“咱們這樣真是奇怪得緊,有車不乘,摸著黑走了一路,人家曬太陽,咱們曬月亮,據說月亮曬黑了臉,就白不回來了。我想著,接下來你大約有很多事要忙,我也不便打攪你,李判若是有空便過府來坐坐,快要立夏了,瓦市上出了好些時令果子,錦娘會做各色裹食,等你想換胃口的時候,打發人知會一聲,我讓錦娘預先準備起來。”

這樣臨別的話,忽然有了種要劃清界限的意思,他惶然望著她,“小娘子……”

明妝臉上含笑,眼裏卻荒蕪起來,“你總是叫我小娘子,你已經不是爹爹的副將了,也不是當年借住在官衙裏的少年軍士,還是叫我的名字吧!李判知道我的閨名嗎?易般般呀,我的閨名叫般般。”

易般般,可是她對他來說,從來就不一般。

他有時也恨自己,為什麽明明已經難以自拔了,還要裝出一副高風亮節。自己總在猶豫,但她一顯得疏離,他心裏的仿徨和不安就鋪天蓋地,然後更猶豫,更仿徨,更戰戰兢兢有口難言。

那邊易園門廊上,商媽媽和趙嬤嬤果真在,看見他們立在巷口,雖沒有迎上來,人卻站到了台階上。

明妝站住腳,朝他擺了擺手,“李判再會,我回去了。”

轉身一步步走向易園,其實她也盼著他能叫住她,再對她說些什麽,可是沒有。

好難過……她吸了吸鼻子,起先還走得緩慢,但越距越遠便沒有了指望,索性快步跑起來。

跑到門前時,商媽媽下來迎她,看她紅著兩眼,奇道:“小娘子怎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