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宮門上早有他的隨行官趙燈原候著, 先前那番對話隱約傳過來,門上的人也聽到了一些,上前接應他邁出門檻,兩人並肩往東華門上去, 趙燈原邊走邊道:“彌光這廝又在打小娘子的主意, 若不是因為這是禁中,我早就抽刀砍下他的腦袋了。”

陜州軍對彌光的恨, 可說是恨之入骨, 當初朝廷撥給的糧草運到了潼關, 只差一點兒, 就能報邶國突襲之仇,結果因為這狗宦官的讒言,拖住了全軍的進程,也讓大將軍停了職。若不是他,大將軍不會飲恨而終, 小娘子也不會成為無父無母的孤女, 可饒是如此他依舊不肯放過, 算盤又打到小娘子頭上來, 別說上將軍,就是他們這些底下聽令的, 也咽不下這口氣。

趙燈原憤憤,李宣凜卻很淡然, “我的那番話, 其實正合彌光的心意。”

趙燈原有些不解, “上將軍的意思是……”

什麽意思, 暫且不便多言, 他搖了搖頭, “算了,出宮再說吧。”

東華門外,車輦早就在等著了,因太陽將要下山,這天地間又狠狠地涼起來,七鬥蹲在背風的地方向宮門上眺望,見有人出來,忙蹦起來,張著鬥篷給他披上,一面吸著鼻子道:“公子,天晚了,咱們是回家,還是去控鶴司衙門?”

李宣凜回頭望望西邊天際,雲層厚重,明日也許會有一場雨。現在的天氣最是多變,仿佛一日之間能走過四季一般。他略沉吟了下,“去潘樓包個酒閣子,大家吃過了飯再回去。”

橫豎那個家,是越來越懶於回了,在外面蹉跎一陣是一陣。加上隨行的人從陜州護送他回上京,因忙於應付王公貴族的宴飲,自己人還沒能好好喝上一杯,趁著今日有閑暇,去潘樓嘗嘗最新的春菜,也算對大家長途奔波的犒勞。

七鬥響亮應了聲是,隨行官們自然也很高興,潘樓在宮城南角樓斜對面,只隔了一條高頭街,從這裏過去一盞茶就到了。

眾人駕著馬,一路到了潘樓前,潘樓是上京最有名的正店,三樓相接,五樓相向,擦黑的時候掛滿了燈籠,飛橋欄檻,明暗相通,人還沒進門,就聞得見酒香夾著脂粉氣,伴隨靡靡的聲樂撲面而來。

拉客的官妓打扮入時,六七個站在門前攬客,邁著蓮步,搖擺著纖纖柳腰,俏聲說:“官人可進來坐坐?今日新釀的珍珠泉,管教官人忘歸,還有新來的唱曲兒姑娘……讓她陪官人喝一杯吧。”

有人調笑,“酒有什麽好喝的,老爺想討杯冷茶吃。”

於是換來官妓們的嗔怪,“官人說這話,家中夫人可知道嗎?回頭鬧到店裏來,別說冷茶,連飯都吃不成了。”

但凡去過掛紅紗梔子燈酒樓的人,都因這話曖昧地笑起來,只有七鬥不明白,轉頭問李宣凜:“那人做什麽要吃冷茶?茶不都是喝熱的嗎,難道上京又出新喝法了?”

李宣凜有些尷尬,沒有應他,一旁的趙燈原覺得這小子也老大不小了,沒吃過豬肉,總得見識見識豬跑,於是很詳盡地向他解釋了什麽叫“吃冷茶”,示意七鬥看街邊和男人耳鬢廝磨走過的女子,“吃冷茶就是狎妓,因為小姐磨磨蹭蹭碎步走路,茶端到手上時已經冷了,所以叫吃冷茶。”

七鬥恍然大悟,“乖乖,真是一門學問!”

眾人起哄,“年紀到了,若是有機會,也學著吃上一杯吧。”

攬客的官妓迎上來,嘴裏熱熱鬧鬧喚著將軍,就要把人往門內引。大家從善如流時,卻見一個人頓住了步子,趙燈原遲疑喚了聲“上將軍”,“可是想起什麽公務沒有辦完?”

陜州軍訓練有素,一提這個,便紛紛站住了腳。

李宣凜說沒有,“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也不怎麽要緊,你們先進店內,我去去就回。”

然而那幫人就那麽看著他,一個都沒有讓他獨行的意思,他無奈,只得又說了一遍,“你們先去定下酒閣子,我隨後就到。”

那就是確實不重要,確實不用人護衛,大家這才松懈下來,重新被官妓簇擁著往店門內引,唯有七鬥轉身比手,“公子走吧,小人給您趕車。”

李宣凜說不必,“你跟他們一同進去,我自己騎馬,速去速回。”

他說罷走向拴馬的地方,挑了一匹便疾馳開去,七鬥眼巴巴看著他走遠,嘴裏嘀咕著:“公子這是上哪兒啊……”

往北,隔著幾條街就是界身南巷,他一路馬不停蹄到了易園外,這時天已經黑透了,只看見門上燈籠高懸,巷中一片靜謐。路邊停了一架太平車,兩個穿著粗布衣的人站在門上,小心翼翼向內打探,門房上有人出來,一個家仆向北一指,“繞到後面巷子上去,那裏有邊門。這是正門,正門能讓你們送菜嗎,懂不懂規矩!”

兩個農戶唯唯諾諾答應,弓著身子拉起太平車,往後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