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皎皎彎月下一雙明亮的眸子, 那眼眸裏雲山霧罩,浮起一點淚色,讓他想起她幼時打壞了父親的硯台,悄悄躲在他的小院門口, 見他出現就來央求, “李判哥哥,我闖禍了。”

那時的他剛從副將升作判官, 她一聲“李判哥哥”, 雖然是刻意討好, 但也讓他覺得窩心。

他低下頭看她, “小娘子說得更仔細些。”

她為難地回身指了指,“我想練字,偷偷去了爹爹的書房,本想研墨的,可不知怎麽, 硯台就掉下來……摔碎了。”

他明白過來, 那是大將軍的恩師留給他的紀念, 大將軍一直用得很小心, 這回摔碎了,確實是個很大的麻煩。

想了想道:“這樣吧, 我去和大將軍說,硯台是我打壞的, 和小娘子無關。”

那時小小的明妝就已經很講義氣了, 她說不, “我自己弄壞的, 不能推在你身上。我想……李判哥哥給我找個一樣的硯台, 別讓爹爹發現。等以後爹爹高興的時候, 我再認錯,爹爹就不會怪我了。”

“可是……”他猶豫了下,“怎麽才能不讓大將軍發現呢?淘換來的是新的,打碎的那個已經用過了。”

“這個好辦,我慢慢地磨,磨得和爹爹用過的痕跡一樣。”她又哀懇地拽了下他的袖子,“我不敢告訴爹爹,也不敢告訴阿娘,李判哥哥,你能幫我嗎?”

那時的神情,和現在的一模一樣。

說生氣……他不應該生氣,畢竟男婚女嫁理所應當,如果裏頭不存在算計,她能嫁給儀王,對她來說是個不錯的歸宿。更是那聲“李判哥哥”,讓他忽然軟了心腸,所以他慢慢搖頭,“小娘子言重了,除夕那日儀王問過小娘子,怎麽不去王府做客,我想是他常在催促,小娘子繞不過這情面,才登門拜會的,是嗎?”

他還在幫她找台階下,愈發讓她感到心虛。

該不該把計劃告訴他,其實明妝一直在猶豫,告訴他,也許他會有別的好辦法,不需要她再拿自己的婚姻做賭注。但轉念想想,彌光是官家身邊紅人,他又是爹爹舊部,他的一路高升,一定會引來彌光的忌憚,如果彌光在官家面前挑撥離間,鬧得不好,他會走上爹爹的老路……

她不敢去想。

因為很在乎,所以不願意讓他涉險,那日翼國公勸她看開,把爹爹的死歸咎於“意見相左”,走到今日的李宣凜呢?會不會也是這樣的看法?人得到的越多,就越要權衡,越會自保,他出生入死多年,不能再因一個彌光,折損了一身道行。

自家的仇,要自己報,她只能把一切希望寄托在那個離皇位最近的人身上。幾次真話險些沖口而出,最後還是咽了下去,斟酌再三,只好違心地說:“在你面前我也不怕丟人,我到了說合親事的年紀,易家的祖母和姑母總在盤算替我找郎子,與其讓她們隨意安排,不如我自己尋個位高權重的,將來好壓制她們。”

這也算真話,滿上京去打聽,沒有人能比官家的兒子們更尊貴了。

“那麽小娘子考慮過翼國公嗎?”他和聲問,“除夕那日你不是和翼國公一起賞燈嗎,翼國公是個讀書人,讀書人文質,心思也純良,我看他對你有幾分好感。”

邊上侍立的午盞瞅了自家小娘子一眼,果然見她臉上為難,支吾著不好說話,自己就該發揮膀臂口舌的作用了,忙喚了聲李判,“小娘子昨日去湯府拜年,用過了晚飯才回來,我們半道上經過東瓦子,遇見翼國公了,他和嘉國公府小娘子正吊著膀子逛燈會呢。”

果然,明妝看見李宣凜眼裏的驚訝,讀書人人心不古,恐怕讓他失望了。自己跟著指責,沒有必要,便道: “嘉國公家小娘子性情爽朗,和翼國公應當是朋友。”

話雖這樣說,吊著膀子又算怎麽回事,若這是朋友之間的相處之道,未免太沒有分寸了。

小娘子說話留情面,不好意思戳穿翼國公行徑,午盞卻憤憤不平,接口道:“可他年前還托周大娘子進宮說合呢,好在咱們昨日碰上,如果蒙在鼓裏,真定下了親事,到時候應小娘子再橫刀奪愛,那我們小娘子該多委屈!”

這回連李宣凜都覺得翼國公不是好人選了,雖說未必真的濫情,但不懂拒絕就是惡因。一個男人一輩子會遇見多少女人,但凡有意攀搭的都含糊著,那麽早晚會後院失火,雞犬不寧。

算了,這翼國公算是徹底出局了,他一時也沒有好的人選,忖了忖道:“我明白小娘子的想法,這事且不著急,好麽?我要在上京逗留半年,容我些時間,一定給小娘子安排個靠得住的好人選。”

明妝笑起來,“李判要改行做冰人了嗎?你自己還沒有婚配呢,倒想著來給我安排郎子。”

可他實心實意操心她的婚事,如果她心裏沒有那個執念,聽憑他的安排,將來一定能過得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