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夜燭

一陣風吹來,陳文鶯縮了縮脖子道:“真是怪了,我在城東住了也有些時日了,怎麽不知道此處有座廟?”

洛元秋看那廟門上無牌無匾,門洞雖是大開,但內裏昏暗不明,也不知供奉的是哪路神靈,便繞過煙熏火燎的香台,率先一步踏進廟裏。

陳文鶯緊跟在她身旁,很是詫異地四處打量,這廟在外頭看起來大,哪知前殿竟然空空蕩蕩,什麽神像也沒有。

不必多言,是個人便能察覺此處的不對勁來,洛元秋一語不發地往裏走,穿過了前殿後,兩人在中殿高大的漆門前停下了腳步。

門上花格裏隱約透出光亮,另有低語唱和聲傳來。洛元秋正要推門而入,從側邊出來一個黃袍道人,見了她們便將拂塵一甩,頷首道:“兩位女善人也是來聽法師講經的嗎?”

洛元秋垂眸道:“正是。”

那道人打量了她們一番,似有些疑惑,欲發問之時,陳文鶯忙道:“道長,我們進廟來不曾見著人,想添些香油也不知該去尋誰,這錢”

那道人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道:“女善人是頭一回來此處吧?小廟無需香油之類供奉,兩位也不必尋人了。不過來了便是緣分,恰逢今日法師開壇講經,兩位女善人不如去聽一聽。正所謂心誠則靈,常頌此經,便可得償所願,何須身外之物再添煩惱?”

他又將拂塵一甩,斜靠在臂彎裏,道:“如今大殿正門不可輕易開,兩位請隨我來。”

洛元秋與陳文鶯對視一眼,隨那道人從側邊甬道進到殿內,頓覺眼前一片光明,殿中兩側燈架上千百盞油燈懸落而下,赤紅燈碗色澤艷麗,如同一汪初凝的鮮血,被燈火一映,奪目逼人之余,也讓人無故心頭一驚。

大殿彌漫著一股奇怪的香燭氣息,那道人在一個櫃裏取了兩個紙做的面具遞給二人,道:“今日法師所講的是生滅一節,勞煩兩位女善人戴上這紙面,暫忘卻此身,方能領悟這經中所講的玄妙之處。”

洛元秋接過面具,翻來一看,一張不知是哭還是笑的鬼臉,真是難看至極。不動聲色地戴上,她記得自己分明曾見過這張面具。

看陳文鶯也戴上了紙面,道人引這二人向大殿深處走去。越向裏走燈火越是明亮,如白晝般清清楚楚地照出大的殿每個角落。一座高大的神君像立在中央,那神像手持長劍,做忿怒相,衣袍綢帶翩然飛起,懸於當空,仿佛正要將妖魔斬於劍下。約莫是入殿之人必然與此像對視,故特設於此,想來是有震懾之意。

洛元秋擡頭看去,心中一凜那神像雙目上竟是不曾點睛,仍是灰白一片,仿佛是刻意為之。她再去看那神像腳下,騰飛而起的火焰裏,無數人骨骷髏掙紮無望,被這降妖伏魔的英武神君無情踐踏。

大殿上跪坐著許多人,皆帶著那張怪模怪樣的紙面,好像一群紙紮的人偶。台上一名法師裝扮的中年男人正侃侃而談,身旁跪著七名童子,臉上帶著白面具,面具上所繪的神情大不相同,依稀是喜、怒、哀、樂、貪、嗔、癡,洛元秋拉著陳文鶯在角落跪坐下,陳文鶯小聲道:“這些人怎麽連動也不動的?”

洛元秋微微搖頭,將目光投向台上。無心去聽法師在說什麽,再一次對上神像的雙眼,她目光平靜,闊別已久的殺意卻從心底漸漸升起。

蜿蜒流淌的血慢慢聚在一起,眼前是鋪天蓋地的紅,像一朵開敗的花,殘敗之中自有種難言的綺麗。

她俯身抓起一把雪,用力擦去雙手上沾染的血跡,聽見那人道:“你和我們明明都是同一種人,你卻要殺盡我們……今天你殺了我們,明天就會有人來殺你!你以為自己能逃過一劫嗎?!”

既然逃不過,那何必還要再逃呢?

人總歸是要死的,早死完死於她而言倒沒什麽太大不同,殺人的人,終將命喪他人之手,也算得上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了。

雙手攤開放在膝上,洛元秋低下頭,看著自己手掌上的紋路。她是不在意生死的,但她已經答應過師妹,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通向死亡的路暢通無阻,而活著的路卻艱難無比,要活下去不假,可是要怎麽才能好好活著?

洛元秋回程一路上思來想去,始終沒有頭緒。盯著那神像看了又看,她思忖著如今味覺已近消失,接下來又會輪到什麽?等五感盡失後,她是不是也會成為一具行屍走肉?

就像是師伯那樣……

台上那位法師結束了高談闊論,向身邊跪著的其中一位童子耳語了幾句,那童子起身往神像後走去,不一會傳來清脆的聲響,那童子頂著一張描紅畫墨的紙面,牽出了一條烏黑的鐵鏈,鐵鏈另一頭站了個高高瘦瘦的人,臉上也帶著張紙做的面具。這次那面具上什麽也沒畫,是一張徹底雪白的紙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