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尋隱

洛元秋貼緊墻壁繞到殿柱旁,挑開垂簾看了一眼。大殿裏熏香繚繞,亂象更勝於前,不知多少人在嘶聲力竭恭迎神君下凡,或如陷幻夢般伏地喃喃自語,時哭時笑,喜怒無定,當真如那紙面上所繪的鬼臉一般,眾生百態,千人千面。

靜待了片刻,洛元秋轉身向講經台邊疾步行去。一如過往的每場追獵,她是個精明的獵手,目標明確,從不猶豫,出劍必是一擊格殺。

她方才就已經看出來了,那台上被法師大肆吹噓的不過是個傀。只是傀並非如人所想,僅是一具不死不滅的行屍走肉。傀亦分三六九等,最次的是令尋常人強服丹藥數月,最後放盡血藏屍於陰地,半月之後便成了傀。但這種傀只是一具不得見光的行屍,夜中遊蕩白日躲藏,除了肉身難以毀壞,再無其他用處。

追獵數年,除卻殺傀之外,洛元秋閑暇時也會抽空比對這些傀的差異。制傀之人通常挑選遠在深山的村落,將一村人盡數化為行屍後,擇其中最優者帶走,尋找下一個地方再鉆研制傀之術。傀也從一開始只知遊蕩的行屍,漸變為嗜殺的異邪之物,它們無需血食供養,不過是天性如此,無論飛鳥走獸還是人,一律殺之,絕不放過。

尋常人化為傀況且這般,更遑論修行之人了。一時間諸多面孔從洛元秋眼前閃過,最後那些人的容貌淡去,只剩下一雙雙死氣沉沉的灰敗眼眸,隔著流轉的歲月,在虛空裏無聲無息地注視著她。

仿佛前路已然注定,命途至此,再無轉圜的余地。

洛元秋輕輕籲了口氣,心中很不以為然,路是人走出來的,怎麽走全憑人的心意,就算是要回頭也不是什麽難事。或許回程會是異常的艱難,但她一貫以來是不怕難的,再難的路,只要願意走下去,遲早會有走出來的一天。

她習慣了孤獨與寂寞,不怕這二者擾亂心神。但此時此刻大殿裏分明是熱鬧喧囂的景象,洛元秋反倒覺得格外安靜。漠然看著殿上如癡如醉的信眾,置身事外的同時,她心底湧起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其實愛恨遠比孤獨更可怕。

還未來得及去深思,洛元秋已走到講經台下,正要從側面翻身上去,突然感覺衣擺被人用力拉了一下,那人一把摟住她的腰將她從台子邊緣拽了下來,低聲道:“小師姐,你這是要做什麽?”

洛元秋驚愕地回頭看去,只見一人玉簪烏發,做婦人打扮,屈膝坐在蒲團上。她摘下臉上紙面具,笑吟吟地看著自己,正是面若芙蓉眉如柳,無需妝點,依舊艷色逼人,

她還特地將蒲團分了一半過來,不讓洛元秋坐在冰涼的地上。洛元秋呆呆看著她,欲言又止,看了看台上,又看了看身邊人,世上能叫她師姐的本來沒幾人,會在師姐前加個小字的連想都不必想,她猶猶豫豫道:“你是……沉盈?”

柳緣歌輕笑道:“當然是我呀,不然你以為還會是誰?方才我遠遠看見兩人進來,就感覺其中一人身形與你相仿,沒想到真的是你。”

又拉著她的手親昵道:“怎麽,景瀾竟舍得放你出來了?我之前還說,要是再見不到你人,等過幾日我就去砸她侯府的大門!大家都是師妹,憑什麽她就能霸著師姐不放,我們看一眼還都不行了?”

洛元秋原本清明的腦袋如被灌了一碗漿糊,忍不住為景瀾辯解:“她沒有霸著我不放。”

柳緣歌驚奇道:“是嗎?”

“是我自己要去找她的,”洛元秋臉上一紅,雖覺得不好意思,但還是實話實話了:“是我要跟著她的。”

柳緣歌定定看了她一會,嘆道:“了不起啊。”

洛元秋莫名其妙:“什麽了不起?”

“我是說咱們這位前同門真是了不起,平常倒也沒瞧出來,她居然還有這種本事!”柳緣歌唏噓不已,“不吭不響的,都能把師姐給降伏了,無怪人常說,咬人的狗不叫呢!”

洛元秋聽得糊塗,一時間不知道她是在誇景瀾還是在罵景瀾。柳緣歌見好就收,冷嘲熱諷幾句便不再提景瀾了,挽著洛元秋的手笑道:“師姐是來上香的?這可是進錯了廟。”

被她一通胡攪,洛元秋後知後覺想起自己的正事,掃了眼四周,見無人注意到這台邊的動靜,壓低聲音道:“我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你也是為了百絕教來的嗎?”

柳緣歌正色道:“當然不是了,我可是來上香的。”

“啊?”

見洛元秋不信,她輕扶發簪,摸了摸鬢角,合手在胸前低眉垂目道:“聽說城東這間廟很是靈驗,我特地來求神仙保佑,賜我一段好姻緣,叫那些歪瓜裂棗都滾遠些,許我個樣貌過得去的良人。我也不指望什麽,只盼這良人呐貌似潘安,情如宋玉,才勝子建我便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