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驚夢

夜中細雪灑灑,寒霧如煙,遙見天邊浮光一露即隱,短暫映亮流霧中深藏的城池輪廓。

城郊一處莊子內,沈譽獨自一人坐在溫泉池旁,四周水霧蒙蒙。他戴上布手套,從身畔的木桶裏挖了一大勺米飯,又轉身從腳邊一字排開的竹簍裏挨個抓了把東西,混合著白糖塞進米飯裏,兩手一捏,攥成一個圓球,隨手向雪中拋去。

“師兄真是好興致,夤夜請我來這莊上,究竟是為了什麽事?”

沈譽連頭也不回,指了指身旁一塊鋪滿雪的石頭道:“坐。”

王宣掃開雪在他旁邊坐下,面無表情道:“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沈譽遞給他一雙布手套,示意他戴上。

王宣皺眉,氣極反笑:“你叫我來,原來是為了幫你喂豬?”

沈譽道:“先喂,喂了再說要事。”

王宣用力瞪了他一眼,最終還是接過了手套戴上,與他一同舀飯包飯。

沈譽為圖省事,還特地將那幾個竹簍拉到二人之間。王宣百無聊賴地包了十幾個飯團,期間沈譽見他似有些心不在焉,便提醒道:“捏緊實些,若是捏的太松,當心丟出去飯團摔裂開了。”

王宣瞥了他一眼,又撿起那幾個飯團重新捏緊實了,這才放下去做新的。兩人動作利落,不過多時,那木桶裏的飯便所剩無幾。沈譽只手脫了手套,屈指做哨,吹出一聲長長的哨音。雪中寂靜無聲,只聞細細流水聲從他們身後傳來。片刻後遠處傳來輕微聲響,像有什麽東西踩雪而來,伴隨著沉沉的喘氣聲。

沈譽將木桶提開,起身站著,向雪裏扔了幾個飯團。一個漆黑的影子穿過霧氣走近,覆在身上的硬毛油光黑亮,如松針般炸起。它身形龐大,四蹄有力,嘴邊生著彎刀般的獠牙,在雪地裏東聞西嗅。未過多時,這影子走到兩人面前,黑豆似的小眼睛一眨不眨看著兩人腳邊的飯團,乖巧地走來,在沈譽身旁坐下。

沈譽順手摸了摸它的毛,那野豬愜意地抖了抖一身五花三層的肥肉,將殘存的雪粉甩了沈大人一頭一臉。

王宣見狀特地挪了個地,坐得離他遠了些,才打量起這頭靈獸……不,野豬來。

大概是沈大人平日精心喂養的緣故,這頭野豬與離山時藏在車廂中時的小小一只相比,已近乎是天壤之別。用王宣眼光來看,若再想將此豬塞進馬車,需剁成八段才行。

這樣一頭油光水滑的豬,在王大人眼中只配呆在熱氣騰騰的鍋子裏,配上花椒佐料燒上一大桌,菜色定不重樣。但在沈大人的眼中,此豬真是無處不可愛,他一腔慈母心腸,還憂心野豬冬日盛雪寒時難以進食,掉膘掉肉毛色不亮了,時常探望不說,連豬吃的谷物之類都是精挑細選的。

這野豬外形不同於尋常的豬,姿態警惕,眼中精亮有神。待吃完沈譽那滿滿一排的飯團後,野豬轉身在溫泉裏喝了幾口水,伏在沈譽腳邊,兩蹄繞雪,不一會就盤出了個圓整的球來。它用豬鼻子拱了拱那雪球,嘴裏發出哼哼的聲音。沈譽明白它的意思,俯身將雪球撿起捧在手中,贊了它幾句,叫王宣看得嘆為觀止。

野豬得了這幾聲誇獎,小眼微眯,似有些飄飄然,當即奔到前方深雪裏亂刨一氣。只見雪泥橫飛,好好一個園子愣是多了個大坑。王宣不由道:“我記得從前我來時,這花園裏還有些山石樹木做點綴,怎麽如今只剩下這一眼暖泉了?”

沈譽道:“假山石早被它撞碎了,至於那些樹木,難道還會留著?我叫人索性都移了,這後園剛好連著一片林子,它住著正合適。”

王宣知道他養豬經驗豐富,眼下聽他這口氣,儼然是用上養兒子的勁頭來伺弄這頭豬了。雖說這豬好歹也算得上是靈獸,但豬就是豬,千變萬化也只是一頭豬,能為豬做到這個份上的,實在是令人佩服。

沈譽不知道只是這麽短短的一會,自己已經成了師弟心中傾佩的對象。野豬在地裏刨了會土,叼了一截什麽東西過來,謹慎地放在沈譽手中。沈譽從溫泉裏舀了些水沖了沖,借著燈籠的光打量了片刻,才笑著拍了拍野豬的頭。

王宣坐過來了些,問:“這是什麽?”

沈譽遞給他看,那是一個青玉制成的短笛,卻只剩半段。沈譽隨手收了,道:“大概是從前有人來這莊子中養病,不慎摔碎了笛子,便隨手拋入園中了。”

那短笛雖剩下一半,但玉質清冽透亮,經水一洗光潔如新,仿佛從未被埋進土裏一般。王宣不用想也知道,這必定是從前那場禍亂中,不知沈家哪位族人留下的,觀沈譽神色,恐怕他早已認出這短笛是誰的了。

王宣靜靜坐著,他沒有開口去問。

他們師兄弟之間,除卻在山中那幾年影形不離的相處,更有一段同病相憐的隱秘過往,才讓兩個性格南轅北轍的人能相處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