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洗見

斑駁光影自她眼底掠過,明彩耀金般緩緩流淌。屋中燭火時明時暗,洛元秋語聲微頓,復而輕快一笑,擡起頭來時眉目清潤,在火光中熠熠生輝。

景瀾為她將鬢邊的碎發挽起,眉心緊擰,片刻後才輕聲道:“陰山是個什麽樣的地方?我聽人說起過,此地兇險非常,若無應變之能,萬全之備,不可輕易踏足。”

洛元秋在她懷中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懶洋洋道:“陰山能有什麽,除了山就是山。要說險惡,這世上哪裏有不險惡的地方?”

景瀾聞言雙目微合,面上似有難平之意,沉沉一嘆道:“世間無不兇險,其中之最,當屬人心。”

洛元秋略感訝異,不知她這番見解是從何而來的。她輕輕一笑,也不多問,將玉片塞回平安符袋中放好,收攏紅繩藏回衣中,闔目欲睡,想了想,又單手撐起看向景瀾,問:“師妹,我那玉玦如今還在你身上嗎?”

“在的。”景瀾語氣篤定道:“就放在你睡過的那間屋子裏,木架上第六格便是。”

洛元秋也想不起來那屋子木架上放了什麽,聽了這話頓感心安。轉身躺在她腿上,握了握她的手,揭起衣袖蓋住自己半邊臉,如同從前二人相處時那般。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景瀾側過頭去,望著她翹起的嘴角,神色幾番掙紮,最後漸漸歸於平靜。她仿佛下了什麽極為重要的決定,慢慢將手收了回來,道:“師姐,你回寒山吧。”

洛元秋迷茫地睜開眼,露出困惑的神情,道:“回寒山?”

景瀾把她扶起來,認真說道:“對,回寒山去。”

洛元秋揉了揉額角,莫名道:“怎麽突然說起這個,我在京中尚有些重要的事未了,還不能離開。”頓了頓,她又道:“就算要走,你也要和我一起走,我們不分開。”

景瀾因這話竟有些失神落魄,平復心緒道:“……有什麽事,你告訴我,我替你去做了。”

“你能替我做什麽?”

洛元秋端詳她的臉,發覺她不是在說笑,凝神思索道:“我之前答應了一個人,到長安來為她尋找一個早已經不是人……的人。我心中亦有許多不解,想找到那人,看看能否解開少許。更何況我與玉映先前有約定”

景瀾打斷了她的話道:“我去為你找,無論此事多難,我都會為你去做。”

她目光中露出懇求之意:“師姐,我只求你一件事,回寒山,明日就走。”

洛元秋看了她一會,面無表情地伸手碰了碰她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喃喃道:“沒燒熱,看來不是因病所致的胡言亂語。”

景瀾深吸一口氣,正欲說話,洛元秋果斷一把捂住她的嘴,奇道:“今晚你在宴席上還說,你是我的道侶,我去哪裏你就去哪裏,怎麽不過幾個時辰,天還未亮呢,你就又改變了心意,叫我盡快回寒山去?”格格黨

景瀾一噎,嘆氣道:“這樣,你先回山,等此間事了結,我就去山上尋你。”

洛元秋點頭道:“然後再讓我等上一個十年?”

景瀾無言以對。

“我無需你為我做抉擇,是好是壞,我都一力承擔。”洛元秋笑意轉為無奈,說道,“是以你不必怕,也不用怕我會出什麽事。因為無論何事,都是我自己做的決定。前因既定,理所應當要面對隨之而來的後果,這無人能避開,也無人能逃開。”

說到此處,她不由心生感慨:“說來也奇怪,從前我向來不屑一顧這因果之說,但你我重逢以後,我忽然覺得,或許這就是冥冥中注定的。若是命中既定會有相逢,那無論是十年還是二十年,這麽等下去,也無所謂值得不值得。”

無數景象從景瀾眼前閃過,佇立在紛飛大雪中的殿宇樓閣,靜默在黃昏中的亭台流水。從都城而出一騎絕塵,踏上茫茫前路。沿途寂然不變的千重雲山,轉逝間化為連綿萬裏的烽火。她在城樓眺望落日余暉,飛鳥掠過雲翳,永望不到的遠方,再難折返的故地。

記憶裏那雙手為她在腰間掛上玉玦,她聽她說道:“這是我記事以來就帶在身上的東西,師伯說是親長所贈,佩在身上,便知道時時刻刻都有人牽掛著,並非是孤獨一人。現在我把它送給你,以後你看見它就會想起,我也時時刻刻牽掛著你。”

倘若真有因果,冥冥中當真有所注定

景瀾撩起額前散落的頭發,極為認真地看著洛元秋的臉,說道;“你也救了我一命,真的。”

洛元秋已經徹底不知該說什麽了,只得點頭道:“你無意救了我,我也救了你,聽起來像什麽傳奇話本的故事,給說書先生來說,至多能說三天的那種。”

景瀾道:“你想做什麽事,尋人也好,其他也罷,我都能為你辦到。就算你不想回寒山,那也不能留在城中,最好在上元節到來之前盡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