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第2/4頁)

皇帝哈哈大笑,聲音將檐上積雪震得落下些許。他看向淒蒙迷離的雪景,收斂了笑意,道:“記得許多年前,從封地趕赴長安,踏入這深宮之時,三姐便在含光殿前等候,那時候也是冬天,雪下的便如今日這般……”

那時候他還不是什麽皇帝,只是先帝眾多兒子中不起眼的一個。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登得帝闕。是以,當他走到殿前的時候,罕有地遲疑了。

“三姐。”

女人身著一襲素裙,雲鬢輕挽,全身未佩飾物,目光平靜道:“你來了,與我一起進殿見見父皇。”

殿中暖意融融,滿殿金彩如舊,熠熠生輝。只是龍誕香燃得過了頭,味道有些嗆人罷了。在這香氣之中,隱約有種古怪的味道。他來不及多想,一步步走進大殿深處,燈盞也隨之減少。內殿裏一片昏暗,只有幾盞燈放在地上,如同夜幕中微弱的星子。

放眼四周,這殿裏竟是不見任何擺設,連簾幔也被撤了下去,除了那幾盞燈就再沒有別的東西,伺候的宮人也不見一個,他不禁有些奇怪,問:“父皇在何處?”

素裙女人腳步一頓,忽地回過身來。她秀美的面容在跳動的火光中平添了幾分詭異,道:“他就在此處。”

便聽到清脆的聲響從黑暗中傳來,伴隨著窸窸窣窣的衣料磨擦聲,像有人戴著鐐銬走過地磚,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他不由皺起眉頭:“父皇在哪裏?”

“……就在,你的身後。”

倏然間他回過頭去,看見了此生最為難忘的一幕。

展開手掌接了一片雪花,皇帝將目光從遠處收回,有些出神地道:“自那以後,朕便不信這世上會有什麽長生之道了。”

景瀾沉默片刻,這些年皇帝偶然與她提及生母雲和公主,透過那些只言片語,她好像窺見了一個從未見過的母親那個只顧修剪花枝,常常靜默不語,在燈前持卷夜讀的女人,放任滿侯府的風言風語從不過問,對面丈夫移情其他女子也不在意,甚至遠避襄中修養,帶著女兒在山間一呆便是數年。

記憶之中,母親的影子被燭光拉得很長,身影卻單薄無比,像一抹極淡的月光。她望著自己的時候眼中總帶著幾分不明的悲意,夜以繼日地翻閱古籍,像是在尋找著什麽。

先帝三女雲和公主,她的母親,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物?

若說她淡泊,但最後持令攜陳家余部入長安,以雷霆手段打壓支持皇孫繼位的一幹臣子,最後將寧王扶上帝位。這舉動幾乎不像一個女人能做出來的,但她偏偏就這麽做了。既然如此強勢,那為何她在靖海候府數年,被滿府人怠慢冷落,甚至被一小小姬妾踩在臉上,卻隱忍不發,一退再退呢?

在皇帝以及一幹親近大臣的口中,雲和公主實屬一位極有魄力手段的女子,與景瀾所知所見的相去甚遠,以至於她有種極為古怪的感覺。母親在侯府時的忍讓,似乎另有一番目的,只是她那時年幼,她自然不會對自己說。

想到這裏,景瀾收斂心神,眼下尚有要緊的事需做,還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她問:“舅父,那老道如今人在何處?”

皇帝譏諷般笑了笑,答道:“他呀,自然是去修他的無為之道了,想在這宮中尋一個清凈的地方還是有的,朕就讓這位仙師好好的去修煉了。”

景瀾明了,點頭道:“既然如此,就請他在宮中好好修煉便是。如今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只需等待上元節的到來即可。”

皇帝頷首,眼光銳利如刃,突然問道:“之前所說的那位刺金師你尋找沒有?”

景瀾果斷地搖了搖頭道:“不曾,謠傳她在京中,其實不然。”

皇帝凝神想了一會,道:“罷了,不在就不在,如此也好。”他的聲音低不可聞,神情也有幾分說不出的古怪,道:“就讓那……留著也好。”

景瀾強壓下起伏的心緒,垂眸道:“有無此人,都可按照計劃行事,請陛下放心。”

聽她突然改了稱呼,皇帝突然笑了起來,說道:“你別說,這當昏君的滋味還不錯。日日修煉道法,尋訪長生,禱祝以求得仙緣!若是再來上那麽一群阿諛奉承之輩,天天聽他們歌功頌德,也能自得其樂。嘿!不必上朝,不必議事,再無諫官動不動直諫跪在殿外磕頭……如此一想,果然還是做個無道昏君來的方便,想上朝就上朝,想大興土木建宮殿也無人阻攔,更別提出宮打獵,禦駕巡遊……”

景瀾輕咳了幾聲道:“陛下。”

皇帝正說在興頭上,冷不防被她打斷,不滿道:“怎麽,連過過嘴癮都不行了?”

景瀾重重咳嗽,不斷向皇帝使眼色,皇帝莫名其妙道:“又怎麽了,你咳什麽?”

皇帝轉過頭去一看,他身後站著一位頭戴寶簪、身著鳳袍的宮裝麗人。她生的美則美矣,卻因不怎麽笑,所以顯得有些冷淡:“陛下適才說什麽,想當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