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掣令

洛元秋默默聽完,遲疑道:“敢問大人……冬官正是誰?”

王宣扶額,深吸了口氣,好像想說什麽,最後只得擺擺手,拽著沈譽胳膊走到屋裏,合上門壓低聲音道:“她這樣子,怎麽留在太史局?”

沈譽扯回袖子,訝然道:“不留太史局留哪裏?難道你要將師姐帶回家?”

“我如何帶她回去?”王宣道,“還有,你剛才不是說這人未必是師姐嗎,怎麽這便叫上了?”

沈譽怒極反笑,一把拽著他的衣領,低聲道:“王宣,你最好放明白些,咱們現在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無論外頭那是不是師姐,入太史局做掣令都是最好的選擇!掣令不得以真面目示人,就算到時候師姐無意撞見了那人,她也認不出來!”

王宣暴躁道:“你看看她方才一問三不知,如何能在京都繼續呆著?不然將她送回山——”

“讓她繼續一人在山上,你也不怕……”沈譽到底沒說完這句話,松開王宣道:“你說的我何嘗沒有想過?但是不行,你我稍有動作就會被人發覺。不懂的可以慢慢學,就讓她留在太史局,等過些時候,咱們得空了,再探探她口風。”

王宣有些失神,低聲道:“難道這就是天意?”

沈譽嘲笑道:“什麽天意,靈台大人,你還會夜觀星象?你看到了什麽?”

“與你何幹?”

王宣整了整衣袍,一肚子邪火也不知該沖誰發,索性旋身擡腳,衣袍翩飛,將堂中擺的整齊的桌椅全部踹倒在地,反正都是太史局的。

沈譽站在一旁頗為無語,他這師弟,向來是先動手再動口,大約閑來無事時會動動腦子。

王宣出了氣,心靜了許多,轉頭看向沈譽,不悅道:“你還在這裏做什麽?師姐還站在外頭呢,你也敢讓她等?”

沈譽卻想到另一件事,問道:“你說都過了十年,為何咱們還要這般怕她?難道以你我之力,會對付不了師姐?”

王宣看傻子似的瞧著他:“你是昏了頭吧,難道忘了從前被她吊在樹上的事了嗎?勸你收起那些心思,我可不想到時候被師姐打的滿城跑!”

“哎哎,你先別去。”沈譽道,“急什麽,她不過一介小派弟子,還能勞動你去親自找太史令?照我方才說的,就按照規矩來,司天台驗過寒山門的文書真偽,卻暫時不得入錄,先讓師姐進了太史局再說。”

“那為何不得入錄?”

沈譽擡眸望向東窗,風裹著細雪飄然而入,輕輕落在窗檐上。

“自然是因為,入錄最後必得經她過目……”

.

那扇門合上後再沒打開,洛元秋站在門外等了很久,天空中飄落幾點雪花,隨後越來越多,觸地即化,將地面淋濕,仿佛下了一場小雨。

她伸手去接,那些雪沫在指尖停了一瞬,就凝成了透亮的水珠。

指尖一動,洛元秋使了個法術,令那些水珠從她手中脫出,上升浮在半空,凝成比水滴大不了多少的珠子。

這把戲她新學時常在師弟師妹們面前顯擺,草木間的稀露,喝剩的水,甚至連粥湯也難逃一劫。四師弟最是不耐,次次都要將這水珠擊破,然後趁她發火前一溜煙跑了。

有次她在樹上睡著,醒來時看見那人坐在樹下捧著一卷書在讀,頓時玩心大起,施展法術,令晨霧凝做水絲,從高處飄搖而下,落在那人身上,浸濕了鴉羽般的長發。

那人卻連頭也不擡,又翻過一頁,淡淡道:“這世間,應當是由冰雪、寒風、石頭做成的。”

洛元秋翻了個身,扯下一片葉撕著玩,隨手丟了下去:“為什麽沒有花?”

“因為愈美的東西愈是短暫,而這些,卻能存於世間很久很久。在人的心中,在人的眼底。”

她注視著那顆懸浮著的水珠,忽然有些出神。

無論再怎麽努力去回想,她都無法記起那人的容貌,相隔久遠深重的回憶,那人的面目成了模糊一團的霧氣,驅之不散。

依稀是夢中,月下群山悠遠寧靜,夜色如水,雲如輕紗,月光照在山澗清淺的溪水中,映出一片清冷的波光。

她睡在這靜謐的月色裏,身邊空無一人。

青袍官員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月門外,喚道:“洛姑娘?請隨我來。”

洛元秋回過神來,收了法術,答道:“是,這就來。”

懸浮在空中的水珠倏然落下,滾入塵土,湮滅無蹤。

.

“冬官正大人,是太史局中五位官正之一。其上有雲監、章正兩位大人理事,太史令大人掌局。掣令官就是受這五位大人所管,如今只有冬官正大人名下尚有空缺,你可與新來的兩位掣令一並補上。”

青袍官員帶洛元秋走過一條長廊,如此說道。

他們來到一處院子,比剛才洛元秋所見到的小了許多,入院門時,她看見門上掛著的燈籠寫著‘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