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霧(第2/2頁)

這世上哪裏有什麽過目不忘的丹藥,都是騙人的把戲罷了。這群秀才為了科試,簡直就是不擇手段。洛元秋聽的直想笑,捂住嘴繼續聽。

果然秀才娘子遲疑地道:“這是真的?別是些糊弄人的東西,那丹藥哪裏是能亂吃的,你別聽他們隨口一說便當了真。”

秀才道:“夫人說的是,我又不是三歲小兒,怎麽會聽人一說,就把這來路不明的東西隨便入口呢?是洪兄,洪兄他在飯桌上,當著我們的面服用了一顆,選了一本最厚的文集,當場就背了下來!在座的幾位同年有不信的,喚仆人回去拿別的書來與洪兄讀,洪兄隨眼一掃,合書即能背出,這是我親眼所見,豈能是假!”

洛元秋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一墻之隔的秀才卻越發激動起來:“若非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我們怎麽會信?這都過了大半月了,那次筵席上洪兄所背之書,他仍能記得,隨人考問,都能回答。這都是真的,夫人,說明那丹藥是真的有用!若我能服用一顆這駐神丹,豈不是……”

袖中的饃饃已經變溫了,洛元秋掏了一個出來,先撕了光潔柔韌的白皮塞嘴裏嚼著,靠著墻聽秀才將這駐神丹誇了又誇。

她師承寒山,雖也是道法一脈,於丹藥卻毫無涉獵。昔年在山上聽師父玄清子講解道經時,有師弟也問,丹藥究竟為何物,為何古籍中常說服食水銀雲母者,身輕如燕,且年不過百,即能白日飛升。

“白日做夢罷。”玄清子如是道,“雲母等物,皆為地礦所出,與金銀銅鐵並無差別,若是有人勸你們服食,就取把剪子與他,既是同出於地,那都是本源之物,叫他先吃了再說。”

洛元秋看著剪子,當真舔了一舔,被師弟瞧見了,又是好一頓嘲笑。

回憶起往事,她有些出神,墻那頭傳來輕言笑語,想是秀才已經將秀才娘子哄好了,夫妻兩又親親熱熱地說起話來。

洛元秋撕了片饃饃,又看了看身上舊衣,連嘆都懶得嘆氣了。趁著天還未黑去廚房煮了鍋稀粥,就著腌好的脆黃瓜將饃饃吃了兩個,待腹中灌滿湯湯水水,她才閉門進屋。

手在油燈上輕輕一蹭,頃刻間火光便照亮了屋子。窗上糊的紙已經發黃變舊,屋中擺設簡陋,除床之外,不過一個瘸了腿的木櫃子,單憑幾塊瓦片支著,一派淒慘的樣子。

洛元秋在山中時,樹上石洞裏都睡過,並不覺得這屋子有多差。何況她銀錢本就不多,能在京中賃到這麽一個小院,已是十分不易。

將懷中的肉包子放在桌上,備做明日的早飯。洛元秋脫了棉衣,從櫃中取出被子,舒舒服服的蓋在身上。

那被子面竟是錦緞,針腳細密厚且大,能裹兩個洛元秋在裏頭。緞面柔滑美麗,上面的花紋在火光中時而閃過,一看便知價格不菲。

洛元秋沒什麽別的愛好,於睡最是講究,寢具之重,便是被子。她自覺可以不吃好穿暖,但不能沒一床好的被子。這被子用的是羊絨,拆的松軟之後,又用細棉紗輕輕地包起來,以防外漏,然後細細縫進被子裏。被面要用徐州的百花緞,這緞子輕柔貼膚,一觸便暖,人躺在裏頭十分舒適。

窗邊擺著一枝雲霄花,明明是冬日,離枝已久,但這枝花仍舊是盛放的模樣。上頭的幾朵小花苞微微張開,幾朵大的花瓣鮮嫩,映出一片柔和的瑩白。

洛元秋輕輕碰了碰花瓣,那枝花枝葉輕顫,仿佛能聞到花開時的芬芳。但她知道,這用法術強留的花,也只是愚人的障眼法而已,若是有外人進到這屋中來,這花就會立即枯萎,恢復它應有的模樣。

歲月流轉,浮世如花,一歲枯榮未改其貌。似乎是變了,又好像並未有什麽改變。洛元秋閉上眼,將臉埋進柔軟的被中,不再去看窗邊的花。

深山鳥語入夢來,她臥在講經堂後的古樹上,在春日暖陽裏打盹,依稀聽見師父與師弟師妹們說話。她怕師弟又要告狀,從樹幹上翻身而起,忍不住側耳細聽。

此時遠山遙遙,浮雲卷靄,一時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