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點點星(30)(第3/4頁)

當年,孫開祥還沒從兒子意外空難裏回過神,就被那個女人上門的消息狠狠折辱到了。

終究心灰意冷的人沒有願意和那個野路子女人談交易,孫開祥從頭至尾甚至沒見過對方一眼。

他更不稀罕有這種女人一半血緣的孫兒。

直到那個孩子靈氣逼人地出現在舞台上,那時候的施惠,當真和小時候的金錫如一個模子扒下來的。

孫開祥問他,叫什麽名字。

施惠,謝謝惠顧的惠。

他再問孩子,誰教你這麽說的?

孩子答:媽媽。

孫開祥那一刻才認命了,認一切天災的命,認妻離子散的命,認被這些蠅營狗苟算計的命。

那就請老天爺看在他認了這麽多命的份上,也繞他一回不認命罷。

他赤手空拳掙到的基業,不想就這麽毀掉,或者到老了再散去千金,他沒這麽偉大。

不到半年的工夫,他把這個孩子接回了孫家。

這中間多少波折波瀾,他才把這猴頭般的孩兒馴服了。

事到如今,“施惠,我叫你跟著姓孫,有多難啊。這其中,怕只有咱們爺孫倆清楚了。”

一輩子說一不二的大家長,今天,頭一回朝施惠低頭,“這些年來,我顧那些本家,就是在做功德罷了,施惠,我前頭那些年,怕就是造孽多了,才叫你奶奶走了,爸爸亡了。”

孫開祥艱難地說了這許多話,床畔的孫施惠都久久沒應答,他一只手去撩邊上幾案上破冰開來的水,由著自己的手浸在冰水裏,不多時,再聽到爺爺開口,“我曉得你去找過你生母。”

站在一邊的汪鹽都跟著吃驚了下,倒是孫施惠鎮定從容。像是無所謂爺爺知道,又或者了然他歷來的行徑,都瞞不過爺爺。

那個女人從孫家要了一套房子的錢和長女擇校上學的名額。卻沒有因此翻身。

吃喝/嫖/賭的人,是戒不掉骨子裏的糜爛的。

那些錢沒多長時間就被施媛揮霍掉了,還被她後來認識的男人騙去一部分。她只得重操舊業,女兒上學也不理想。直到有一年,生了場重病,母女倆這才回了鎮江原籍。

拿著最後一些體己錢,開了一家面店。生活不富余,但溫飽能擋,風雨能宿了。

施惠二十歲那年,她托人從鎮江捎來一個金戒指。

書信被孫開祥燒了,但是上頭的話,他還替施惠記著:

老家二十歲的孩子都是個大日子,我也只能這點能力了,求您轉交給他。

實在不行,把這金子融了,化在別的上頭也可以。

您放心,這些金子幹幹凈凈。

孫開祥要富蕓蕓去拿那金裹匣子,一堆金玉裏,翻出了個最不值一名的圈戒,戒身裏頭鐫刻著一個不算文雅筆觸的惠字。

富蕓蕓遞過來,惠字本人卻遲遲不接手,汪鹽看著都替他難過,她幹脆替他伸手了,赤金捏在指間,比千斤重。

孫開祥看施惠始終陰霾著臉,他再繼續道:“收了你生母的戒指,但我沒有後續往還給她,一來怕她喋喋不休,二來,窮病難醫。告訴你這些,也是想朝你有個交代,施惠,我閉眼後,你如何再去彌補你母親,那是你的權利和孝道了。”

孫施惠沒正視爺爺,卻脫口問他,“您就這麽生怕我回頭找她們是吧?”

室內昏慘慘的暗與冷,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守在床榻邊的孝子賢孫何嘗不是,孫施惠苦笑再苦笑,他告訴爺爺,“不會了,您放心吧。我在我嶽父那裏領悟一個道理,父與子得有緣分,雙方都是,哪一方缺這點緣,都無濟於事。”

“我七歲頭一天,您和她一齊決定了我的命運開始,我就注定回不去了。不然,不會那樣偷跑出去,卻無論如何都記不起回家的路。”

“爺爺,我哪怕回頭找她們,有與我是孫施惠有什麽沖突呢?”說到底,不過都是他們私欲太重的緣故。

其實沒了金錫,還有瑯華。可是爺爺看瑯華太不成器,又死心眼地覺得哪怕瑯華成家生個孩子,也不是正經的孫兒。

所以,他寧願由著幺女任性妄為。這些年,無底洞地填女兒,只要她乖乖地,別出格就好。

至於施惠,一個繼承人,一個管家者,兒女情長的那些,只會消磨意志。

他要做好的,是方方面面的決策,彌補他父親的那些不足。

高處不勝寒,高處也不需要那麽多人比肩。

“可是高處沒個人常伴常醒,才會跌下去,粉身碎骨。”

孫施惠一面苦嘆,一面置喙爺爺,“這些年,比起您對我的冷落與苛刻,我反倒是覺得瑯華更不值。”

“你會善待你的姑姑的。”孫開祥說得是陳述,篤定。

孫施惠把那只手從冷水裏提溜出來,接富蕓蕓遞過來的一塊毛巾揩手。走到這一步了,他也無所謂面子架子了,點頭應允下來,“當然。她是我父親的胞妹,再作妖作死,終歸和我一個姓。我不善待她,我的面子要往哪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