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點點星(5)

孫家今晚的晚飯比平常晚了快一個小時。

人齊齊上桌的時候, 孫施惠還“刻薄”地說阿秋到底也老了,“從前家裏一兩桌人,都不在話下的。”

齊阿姨聽這話, 自己多心了,以為施惠成心發難她正經事務不做,同瑯華去耽誤半天工夫!

富蕓蕓這一向要麽陪著爺爺吃,要麽自己一個人單獨吃。今天是施惠特為關照, 說瑯華搬回來了, 一家人難得湊一起,意思下也該有頓團圓飯。

瑯華沒他們那些彎彎繞繞,率先坐下來, 她從來不吃米飯的,但她的口味阿秋還記著。從前她二十出頭的時候, 阿秋就老和她念叨,你這頓頓不吃主食哪能行,就是不出力氣,胃也要主食養的。

瑯華攏共就喝了碗牛肉羹,還是阿秋遷就她,少油少鹽。

碗空了,她起身就要走。

孫施惠喊她留步,把早上周主任過來的醫囑,原封不動轉告了瑯華。廳裏桌邊幾個人, 除了在房裏歇覺的孫開祥和圍著圍嘴自己捧著飯碗吃得香的小北京, 都聽明白施惠的意思了。

老爺子挺過六月, 都未必挨得過七月半了。

孫施惠遲遲沒動筷子, 一桌子鍋氣縈繞的飯菜他也全無嗅覺, 知會瑯華, “你回來,咱們姑侄就分工協作吧。不談輪流守夜,總得輪流守家。我單號你雙號。”家裏原先裏裏外外的見客不少,孫施惠今天也做主,一應全免了。

爺爺從明天起,家裏家外,一應事務全不過他耳了。“瑯華在聽瑯華的,我在聽我的。”

瑯華才不高興理這些事務經,全推給了孫施惠,她也知道能上門找父親的那些人,就是她出面,也擺不平。

瑯華今晚難得的平和,盯著院外不知名地看了許久,然後說,那麽今天是單號,她就先回房洗漱了。

包頭包尾,富蕓蕓沒和她說上一句話。

吃過飯,汪鹽再過來爺爺他們院子時,富蕓蕓陪著老爺子在廊下乘涼,月色白燈下,富蕓蕓修剪了一瓶新鮮簇立的狐尾百合。

夜下風裏聞,尤為地甜且清。

汪鹽過來是替她父母送端午的節禮的,多少富蕓蕓身份尷尬,汪家父母能不來打擾就不來。送的也都是些爺爺能吃得上的,一餅茶是汪敏行特地捎給爺爺嘗嘗的。

孫開祥接過鹽鹽的好意,靠在藤椅上,和鹽鹽提當年,“施惠犯一回事,我就拉著你爸爸去茶館一次。”

“這些年,他真真聽服的也只有他老師。”

“當年,為了一個不值當的人,我真真動了殺心般。施惠同我說了不少混賬話,最後能說服氣他的也只是你爸爸。”

“我知道我虧待他了,但也只能這樣,誰叫他姓孫的。”人躺在院子裏,看天上的星,遙遙遠遠,輝映閃爍,良久,孫開祥再道,“就像一個屋子,沒有承重的大梁,屋內的人會塌的。”

汪鹽陪著在廊沿邊上坐了會兒,看著藤椅上靜靜出氣已經比進氣多的人,每日晨昏都要定時吸氧了。再思量著孫施惠今日一日的安排,哪怕有些私心的話也按住了。

明明有個人比他們任何人都懂事死如事生。

天色不早,汪鹽勸爺爺早點歇息。臨走前,富蕓蕓也沒把那瓶修剪好的狐尾百合拿進裏,而是,喊了聲鹽鹽。

她想托汪鹽,把這瓶花送到瑯華那裏去。

汪鹽沒有接,而是誠心的旁觀者視角,“上頭幾年我和我媽關系緊張到,我壓根不想回家。就覺得我媽是天底下最沒有邊界感的人。事事她都要管都要問,又事事覺得她才是對的,非得修正我和我爸的意志她才甘心。”

“可是我和我之前的對象分手,全然和我媽無關。分手第一年,我媽幾乎看了我半年的眼色,她不敢跟我說話,不敢輕易提點什麽,好像生怕我爆發遷怒她什麽,其實,”汪鹽稍稍莞爾,提起陳茵女士依舊有哭笑不得的怨氣和無奈,“不關她一點事,我也早已過去了。”

汪鹽曾經一度以為天底下的媽都一樣,攬著“我都是為你好”的幌子,占據著家庭矛盾一半的根據地。直到遇到孫施惠家截然相反的例子,“原來事情往兩個極端走,真的不好的。太沒有邊界與太有邊界感,對於親子關系都不是好跡象。”

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不是這家務事比明正典刑還難,而是家這個地方,就不是個講理的地方。

冰雪消融,也只是太陽出來,溫度去臥化了。

家裏的人也一樣。

瑯華和孫施惠本質上是一類人,他們只是自幼沒母親好好抱一下,貼護一下。

就像汪鹽小時候,媽媽不肯溺愛她,不給她買那些沒什麽大用償的芭比娃娃。汪鹽看著院子裏別的小孩有,她就會嘟著嘴:有什麽了不起,我其實也沒有多喜歡,幼稚死了!

*

孫施惠出來找汪鹽的時候,不明就裏的他只見一個人鬼鬼祟祟站在瑯華院子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