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許大人聽她說感人, 面上浮現出些感慨之色:“沒想到周女郎也是個性情中人。”

周寅急忙搖頭:“與您相比,我算不得什麽。”

許大人收起感慨笑道:“哎,不必自卑, 清如有你這樣的朋友是她的幸事。有你在, 她連性子都穩重不少。過去我說這些, 她都不愛聽。你兩個如此投緣,既如此, 清如, 你帶你朋友去看看你母親吧。”

周寅明白為什麽全京城人都知道許夫人瘋了。

許清如懵了, 幸福來得太突然。

“清如?”許大人看許清如依舊坐在椅子上,以為她不樂意,好聲好氣勸慰, “你母親即便是瘋了,那也是你母親,許家的女主人。我希望你能盡快接受這一點, 不要再把她當做恥辱,怕旁人見著她。”他說得頭頭是道, 很正氣凜然的模樣,像是愛慘了妻子,並不將瘋妻當作恥辱。

周寅眼簾微垂, 長睫低覆。上天沒收了她的感情, 但賦予她天生敏銳的直覺。

他何止是不將之當作恥辱, 他在炫耀。

洋洋得意,沾沾自喜。

一個發瘋的妻子不值得他炫耀, 但如果這個妻子是他的作品呢?他將瘋了的妻子展示在眾人面前, 雖不能直說這是他所為, 但每每目睹人們看到妻子時的震驚、同情、畏懼、嫌棄等復雜神情時, 他便痛快極了。

而這時候他再表現出不離不棄,人們便會對他交口稱贊,誇他忠誠堅貞。他聽著眾人稱贊,有種愚弄他們快樂的同時,更能撈到切切實實的好處。

雖然每當他深情款款時妻子即便是瘋了也沒有忘卻對他的恨意,拼命地抗拒廝打他,但他都會展現出無止境的包容,就更叫旁人稱贊了。

當年吏部尚書一職並不穩落於他頭上,多虧他的好名聲令陛下垂憐,這才坐上這個位置。

換做平日許清如還會在此與父親辯駁她不是不愛母親,只是想讓母親保持體面,母親若清醒著,一定不願意在眾人面前發瘋。

但今日她卻沒有閑心去再爭辯,只想快快帶著周寅與鹿鳴去母親那裏,以免節外生枝。她心中緊張,便只好以面無表情來掩飾這份緊張,越顯得像心不甘情不願。

“我這就去。”她道。

許大人欣慰:“哎,就該這樣,且去拜訪你母親吧。”

許清如起身帶著周寅離開,向她母親那兒去。

一路上她很是沉默,沒有什麽說話的興致。周寅也安靜,只陪著她走。

“我父親他總是這樣,喜歡在人前提及我母親,經常邀賓客去看她。”許清如秀眉微蹙,隱有痛苦之色,“他愛母親,願意將母親展示在眾人面前,不將她的瘋病當病,但我很不喜歡。我不想讓旁人看到看到我母親狼狽的樣子。我母親清醒時很愛面子,她一定也不想讓旁人看到她這樣的。”她語氣漸弱,似要掉下淚來。

周寅伸出手去勾住她尾指輕搖,低聲道:“清如。”

許清如抽抽鼻子,很快堅強起來:“我沒事。”

周寅軟聲道:“我比較笨,不懂許多事情。但我覺得如果一件事讓你覺得不快,它一定有什麽不對勁之處,人應當不會平白無故感到不適。”

許清如一怔。

周寅不等她細想,又柔聲道:“不過清如,你母親不是一開始便瘋的嗎?”

許清如努嘴,有些不悅:“怎麽會!我父親也不能娶一個瘋女人啊……我母親一開始好好的,到我四五歲時才漸漸變了。”

周寅眨眨眼,帶著歉意道:“抱歉,我不清楚這些,讓你不開心了。”

許清如輕哼一聲,根本不怪她:“不知者無罪。”

周寅怯怯地問:“可是好端端的,人怎麽會……”若非突生大變故,人很難一下子瘋掉。

許清如面色一滯,眉眼低垂,搖了搖頭:“我那時候年紀還小,並不懂許多事,只記得母親的脾氣越來越差,常常歇斯底裏。父親每次都會安慰她,但她的反應反而變得更加激烈,再後來就瘋掉了。”

周寅輕輕嘆息,像是不忍見她難過,問起別的:“那你母親之前脾氣是不是很好?”

許清如目光悠遠,想起過去,搖頭否認:“我母親脾氣和好可根本不沾邊,我的性子就遺傳她,掐尖好強,事事爭先。”她對自己有著深刻認識。

“我母親更是如此。”許清如說到母親還未發瘋時整個人都柔和起來,“她姓戚。”

周寅像是頭一次知道這事似的跟著念:“戚?”

“是呀,我與戚杏是表姐妹,所以平日我倆常常同進同出。”許清如同周寅解釋,“我母親是低嫁,加上本就強勢,對我更是嚴苛。但她也只是在課業上對我嚴苛,平常是很好很好的。所以我真希望她能好起來,她若是知道自己成了現在這樣一定很難過。”

周寅只默默陪她,並沒說什麽“你母親一定能很快好起來”這些空話來安慰人。若這麽說,也是忽視許清如這麽多年來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