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待鹿鳴從房中出來, 周寅帶著許清如一步步出了院子。

婆子們在他們身後不知滋味兒地道:“女郎慢走。”她家夫人今日又嚇走一位賓客,還打了女郎,也不知道女郎會不會因此恨上夫人, 日子怎生這樣難過。

許夫人終於安靜下來, 盯著許清如的背影五官抽搐, 一霎過後她神色竟有一瞬間清明,哀戚地望著女兒遠去的背影。但很快清明又被暴躁取代, 她跺腳, 喉嚨中發出不耐煩的呵呵聲。

“夫人, 咱們回房中去吧,外面冷。”兩個婆子雖被折騰得夠嗆,卻從未苛待過許夫人分毫。

許夫人聽不懂這些, 顯得很不耐煩,被人半推半就地帶回房中。

許清如麻木地跟著周寅出來,往府外去。她情緒低落, 心中復雜極了,一路上一句話也沒說。

直到大門處她終於動動嘴唇, 要與周寅告別,卻說不出口。她不能怪罪周寅,母親那樣誰見了都要怕, 可她也很難一下子接受希望變成絕望。讓她緩緩。

還是周寅一臉歉意主動開口:“清如。”

許清如別過眼去, 輕輕應聲。

“你能送我上車嗎?”她怯怯的, 讓人不忍拒絕。

許清如一言不發,最終點頭, 送她上了馬車。目睹周寅在馬車中坐好, 她垂下眼要轉身下車。

周寅一把拉住她袖子, 哀求婉轉:“清如留步。”

許清如被她拉得停在原地, 卻沒有心情去面對她。

周寅自顧自地道,嗓音綿軟:“方才在府上說話多有不便,所以請你出來。剛剛鹿神醫已經趁著扶住夫人的時候把過脈了,不知是什麽情況?”她說罷文文靜靜地看向鹿鳴,目光綿綿,讓人心跳不已。

許清如愕然,她本就是因母親無望讓鹿鳴診治而難受,誰知鹿鳴早就在暗中完成一切,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轉過臉震驚無比地望向周寅。

鹿鳴緩緩開口:“令慈痰迷心竅,痰濁上阻,蒙蔽清竅,是瘋之兆。”

許清如認真聽他緩緩道來,未想到鹿鳴果真見縫插針,在不知不覺時診了脈。阿寅要走不是被嚇到,是想盡快告訴她此事。

她頓時心情更加復雜,眼眶微熱,她以為沒希望了。

鹿鳴還在繼續道:“大受刺激,急火攻心是一方面,有人在你母親藥中動了手腳,促使她大腦受損是另一方面。”

許清如面色一白,下意識以為是自己的理解出了問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人要害我母親?”許清如喃喃問。

鹿鳴一抖袖子,袖中發出瓷器相擊的清脆聲響,他手一翻,掌心向上,其中是兩片方才碎裂藥碗上的碎瓷,還沾著少許藥汁。

“這是什麽藥?”鹿鳴冷淡看著許清如問。

“安神湯。”許清如恍惚地答。她記得很清楚,她母親總是哭鬧不休,夙夜難寐,父親請名醫給她配了安神湯,好讓她能踏實睡覺。

鹿鳴搖頭:“不是。方才我把完脈後看那正好有湯藥在外,亦好奇夫人平日用的是何藥,便特意用夫人將藥碗撞翻,多有得罪,請你莫怪。我借收拾碎瓷之機將蘸了藥汁嗅聞品嘗,發現其中裝的不是安神藥。”

許清如默不作聲地將牙咬起,等他宣判結果,下頜線幹脆利落的一條。

每次喝藥她母親總是萬分抗拒,怎麽也不肯喝,是以每日能喂到母親嘴裏的藥少之又少。過去她以為是母親變瘋變傻像小孩子般,才不肯喝藥。若藥有問題……

“其中有山豆根與朱砂兩味藥,劑量還不小。”鹿鳴見她不懂,特意說明白了些,“山豆根過量易有中毒型腦病,而朱砂中有汞,《本草綱要》中曾言:‘獨用多用,令人呆悶’,這兩味藥在你母親的湯藥中,怎麽也算不得安神。”

許清如牙根幾乎要被自己咬斷,眼睛不知不覺被眼淚模糊,嗓子發辣,恨極。

周寅同樣蹙起眉來,擔憂地望向許清如。

“我這裏兩片上還有剩些藥汁,你若不信可去找別的郎中鑒別一番。”鹿鳴遞出瓷片。

許清如慢慢伸出手去,指尖尤在顫抖。她相信鹿鳴的判斷,但這些藥汁她要留著。

鹿鳴擡眼,很不近人情地警告:“許女郎,你這樣拿不穩。”不見半分憐香惜玉。

許清如深吸口氣,連喘氣都在顫抖。她奇跡般地平靜下來,腦中只有兩字,母親。她斷不能亂了心神,有人要害母親,母親只有她了,她務必不能亂了方寸。

“我可以了。”她的手變穩,目光堅定,雖然依舊生理性的朦朧。

“瓷片銳利,小心劃手。”周寅柔聲提醒。

許清如冷下的心平添幾分熱度,未能完全冷下去。她小心翼翼地將瓷片接過,愈發不知說什麽好。

鹿鳴趁她出神去看周寅,周寅回視,翹翹唇角,他先敗下陣來,垂下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