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第4/7頁)

李沐嘆了口氣,在他身邊低聲道:“殿下,皇後娘娘一會兒也要到了,您定要撐著點,還有娘娘在呢。”

蕭成煜眼眸通紅,眼底都是絲絲血色,他沉默地點了點頭,聲音嘶啞:“多謝李公公關懷。”

不過幾句話的工夫,一行人便來到幹元宮正門前。

此刻幹元宮前依舊如同往日那般安靜無聲,只有一隊高大的金吾衛衛看守,就連人數都未增加。

巡邏的校尉看到蕭成煜快步而來,沒有阻攔也沒有訓斥,皆是安靜行禮,由統領親自上前打開幹元宮的宮門,請了蕭成煜進入幹元宮。

蕭成煜一行人剛進入幹元宮,身後高大厚重的宮門便迅速合上,生怕有人誤闖。

蕭成煜沒有回頭,他快步往前行去,眨眼功夫便進了幹元殿正殿。

此刻幹元殿前明間門已經跪了一地的太醫,太醫們垂眸靜跪,一言不發,即便聽到腳步聲也沒有擡頭,只木著臉發呆。

蕭成煜並沒有過多關注幾位太醫,他也不去看哭喪著臉的太監們,快步繞過雅室,直接進入皇帝寢宮。

此時的寢宮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在這血腥味裏,還有苦澀的藥味,兩相結合,讓人心頭發悶。

龍床前擺放著巨大的十二幅山河永安紫檀座屏,遮擋了蕭成煜的視線,蕭成煜看不到病入膏肓的父親,也看不到他支離破碎的病體,但此刻的蕭成煜卻再也克制不住,眼淚再度順著年輕的臉龐滑落。

大抵聽到了腳步聲,大太監張保順磕磕絆絆奔出屏風,那張蒼老了十來歲面容便出現在了蕭成煜眼中。

他原是白白胖胖的彌勒佛樣子,此刻卻腫脹得不成樣子,一張臉清白灰褐,透著嚇人的衰敗。

他剛一奔出屏風,看到蕭成煜的一眼,忍耐了多時的淚水瞬間門傾瀉而下。

蕭成煜只看他噗通跪在自己面前,哭著道:“殿下,殿下您可來了。”

蕭成煜根本顧不上去扶他,甚至都沒有注意張保順的衰敗,他幾乎是克制不住地跑了起來,直接繞過屏風,往龍床前撲去。

待到他跪倒在龍床前的腳踏上,隔著青紗帳幔往裏面看去時,伸出去的手居然都已經顫抖起來。

蕭成煜只覺得喉嚨裏有什麽堵住了他,讓他喘不上氣,讓他幾乎窒息。

但最終,蕭成煜卻依舊抖著手,一把掀開格擋在父子之間門的帳幔。

入目,是已經瘦沒了人形的弘治帝。

他今歲不過四十幾的年紀,卻已滿頭華發,淩亂稀疏的白發散落在精致的龍鳳軟枕上,是那麽刺目。

他緊緊閉著眼,面色是驚人的灰白,即便蓋著厚重的錦被,他也在輕輕發抖,似是冷極。

然而他的嘴唇卻是鮮紅的,那不是健康的顏色,那是被抑制不住的鮮血染紅的。

弘治帝緊緊閉著眼,喉嚨裏發出呵呵聲,他在拼盡全身力氣,努力讓自己多活一會兒,哪怕只有一盞茶也好。

蕭成煜看到這樣的父親,看到這樣的君父,他似被萬箭穿心,有人拿著刀子在他心口劃著字。

一筆一劃都是痛。

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眼淚不知何時停了。

蕭成煜哆嗦著唇瓣,從喉嚨裏擠出兩個字:“父皇。”

他的聲音很輕,很啞,宛如杜鵑啼血,哀婉至極。

但弘治帝卻聽見了。

他費力地睜開眼睛,用那雙發黃的迷蒙的眼睛,看向了自己費心教養長大的兒子。

他的脖頸已經動不了了,眼睛卻還是追隨著兒子年輕的面龐。

他是多好的一個孩子,多好的長子、儲君,他健康、聰慧,冷酷無情。

他是最好的繼承者。

本應痛苦至極的弘治帝,卻輕輕笑了一聲。

隨著他的笑聲,鮮紅的血從他唇邊滑落,在他灰白的臉上留下一條觸目驚心的痕跡。

蕭成煜下意識伸出手去,輕輕擦了擦父親臉邊的血。

他不敢使勁,生怕一用力就碰疼了他。

弘治帝目光一直落在蕭成煜的臉上,他雖已行將就木,死期在前,渾身疼痛難忍,但腦中卻異常清醒。

他覺得自己從未有一日這麽清醒過。

經年的苦澀湯藥麻木了他的舌頭,也麻木了他的腦海和心田。

在人生的最後時刻,他卻終於找回了曾經的年輕和清醒。他能清晰看到兒子眼中不敢掉落的熱淚,他能嘗到口中鹹腥的血味,他能感受到鼻尖苦澀的陳腐的藥味。

那是許多年沒有嘗過的滋味,他不覺得臟汙,反而非常珍惜。

弘治帝抿了抿嘴唇,眼眸裏有著即將解脫的釋懷和笑意。

“二十年,”弘治帝聲音輕如雲煙,卻字句清晰,“我同你娘,親自教養你,二十年。”

“能教的,都教過了。”

“以後,家國天下,就在你手中。”

“你能做,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