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第2/3頁)

霍臨風一哂,那點嘲弄是給他自己的。“你沒打過仗罷?”他把玩著兵符說,“上戰場前,我祈禱的從來都不是凱旋。”

每一次奔赴,都抱著必死之心。

置之死地而後生,方能所向披靡。

他說道:“替我轉告眾兄弟,無事練兵,有事搏命,為的並非軍功獎賞,而是為你們的妻兒,高堂,知己好友,還有天下間的蕓蕓眾生。”

胡鋒抱拳,用著極大的力氣:“聽將軍教誨”一頓,“只認將軍號令。”

霍臨風看了一眼,半晌說道:“去罷。”

人走茶涼,廳堂只余滿桌杯盞,霍臨風的主位正對著門,門外就是庭院。他驀然想起來,初到山頂禪院時,容落雲倚著門框坐在一角。

四四方方的一幅景兒,多個清瘦的背影,萬般地惹憐。

霍臨風出神地瞧著,未察覺有人喚他。“將軍,將軍!”小昇跑至門邊,“下人們都聚齊了,在前院候著呢。”

霍臨風忽生疲憊:“叫杜錚辦罷,我累了。”

小昇點點頭,可到底是個憋不住話的孩子,他直白地問:“將軍,你還回來不?”

霍臨風慢慢起身,是否回來,他也不知道。其實當時來,此時去,從來由不得他。

他緩步踱回臥房,停在榻前,負手凝望墻上的畫像。畫中人亦望著他,幽幽的,透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不知看了多久,屋外人聲撲來,是一眾丫鬟小廝。

杜錚進屋,一看那背影便知主子在想什麽,他稟報道:“少爺,已經知會大家,大半仆役遣散了,過兩日便會陸續離開,只留下些老人兒打理。”

“嗯。”霍臨風說,“每人支半年的銀錢,都辛苦了。”

杜錚俱已辦好,走近些,徑自去取櫃中的包袱。他坐在床邊收拾,時不時瞄一眼,幾句話翻上來咽下去,好不難受。

這一趟走得急,沿途的關卡和驛站均打點過,萬事從簡。疊完兩身衣裳,他停下問:“少爺,你還帶啥,我趕緊拾掇好。”

霍臨風說:“兵符、官印。”

杜錚當然曉得那些,套話般:“還有旁的嗎?”

霍臨風擡腳踩上小榻,將墻上的畫像摘下來,一點點卷好。這幅畫要帶走,他像個第一次出遠門的孩童,緊張地抱著寶貝。

墻上還掛著一幅,若有人惦記他,也許會來取的。

夜深後,霍臨風登床,杜錚窩在榻上守夜。房內一盞燈都未留,月光灑進來,又靜謐又朦朧。忽地,霍臨風低喃:“他知道了嗎?”

這是句自言自語,沒打算討個答案。杜錚卻聽見了,說:“少爺,他遲早會知道。”

霍臨風閉著眼:“或許那晚我就該告訴他。”回信中說戰事吃緊,為求保險會奏請皇上準他歸塞,也算趁此機會讓他回歸塞北。

“還會回來麽?”他問。

人人都來問他,他也想知道。

杜錚勸慰:“少爺,你們之間還有父仇,其實趁早斷開也好。”

霍臨風明白,但明白不等於甘願。他翻個身蒙上被子,掩在下面重重地嘆息……反正甘願與否都要離開了。

翌日天還未亮,主仆二人已經準備出發,甫一出屋,被滿院的仆役駭到。府裏無人酣睡,知道將軍一早要走,全部出來相送。

霍臨風只點點頭,講不出什麽話來,到門前,府門緩緩洞開,他望著外頭的場面猛然愣住。侍衛排列,胡鋒率眾將士鎮守長街,一直鋪到城門。

街上擠滿了百姓,明明天還有些黑,怎的都起來了?

霍臨風下階上馬,拽著韁繩環顧四周,那一群,是小蒲莊救出的民戶,那一群,是在碼頭被他痛罵的漁夫,他抱過的娃娃,給他塞過芝麻糕的老孺,人人皆在。

這般場景格外熟悉,與他離塞那天分毫不差。他不知該說句什麽,一牽韁,乘風甩著馬尾邁出一步。

這一動猶如信號,眾人齊聲,霎時響徹八方。

“——送霍將軍歸塞!”

向前行走,霍臨風望著一寸寸泛白的天空,身後的路被迅速堵上,人們跟著他,喊著“凱旋”,喊著“平安”。

他受不得此情此景,命將士攔住,而後回首一望。

望盡這一眼,揚鞭策馬,就此飛馳離去。

將至城門,一旦出去不知何時能歸。“杜錚!”霍臨風調轉方向,“在城外等我,我去去就來!”

他朝著東南方向,沿冷桑山下一路馳騁,腦中空白得沒有任何說詞。

到了不凡宮,見到容落雲,他要如何開口?塞北,江南,阻隔的千山萬水怎能草草說清?

值守一夜的弟子正是疲乏,聽見馬蹄觸地,頓時警惕起來。這時候,霍臨風縱馬奔至宮門前,高聲喊道:“開門!”

弟子問:“霍將軍何事?”

霍臨風說:“我要見二宮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