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一名少年穿著常服, 匆匆忙忙地跑, 穿過垂花門瞧見杜錚,扯著大嗓門喊道:“杜大哥!杜大哥!”這是府裏收留的那個小乞丐, 叫小昇, 受杜錚照拂所以叫得親昵。

杜錚搔搔耳朵:“改改你那市井習性, 休在府裏大聲喧嘩。”風雨過後,垂蓮柱上的鈴鐺不知吹哪兒了, 他正綁條新的, “你不是休沐麽,回來得倒挺早。”

小昇急道:“將軍要回塞北了!”

杜錚一愣, 說啥?回塞北?開什麽天大的玩笑, 留質關中, 估摸這輩子都難回。他擺擺手,惦起梅子來,於是對著鈴鐺嘆了口氣。

“杜大哥!我沒胡唚!”小昇急得亂轉,“街上好些人都瞧見了, 長安八百裏加急剛到, 命將軍速速歸塞!”

杜錚瞠目:“當真?”他半信半疑, 掉頭朝外走,讓小昇仔細說說情況。小昇便跟著他,在哪條街,驛兵總長穿什麽衣裳,明黃色的折子如何耀眼。

愈走愈快,杜錚的腳步變得同樣匆忙, 他信了,一聽驛兵的服制便知所言為真。一腳邁出府門,往東一望,見一面高大身影正闊步而來。

“少爺!”杜錚迎上去,連喊四五聲不止。

霍臨風大步入府,一路走來沒有絲毫停頓:“派人把胡鋒叫來,還有趙大人,許大人……”他吩咐了一串,幾乎囊括西乾嶺下一級的所有官員,“府裏的話,叫回休沐的,入夜說些事情。”

杜錚一味點頭,伴著走,直走到花園。

霍臨風擡腳便踹:“還不去辦!”

驚雀離梢的一嗓子,發泄似的,園子裏摘花的丫鬟嚇得心悸。杜錚卻壯著膽子杵在那兒,定定地望著對方。

霍臨風陡然想起,方才過垂花門,那蓮柱上的鈴鐺十分簇新。

“你說,”他沒頭沒尾道,“家裏的鈴鐺還纏著麽?”

如此一句,杜錚知道歸塞已是板上釘釘,霎時間離開去辦。花園小徑,僅剩霍臨風獨立黃昏,從懷中掏出那折明黃的手諭,這光景一照,紅彤彤的像則喜帖。

稍一擡眼,目光恰好落在小亭,他在那兒做竹燈,容落雲執筆畫他的肖像。還有海棠樹,容落雲立在樹下,竟破天荒地穿著一襲紅衣。

霍臨風走不動了,這花園很美,可並不能留住他,叫他回憶錯亂、寸步難行的,是在這園中留下片片身影的一人。

他本無心入江南,誤打誤撞遇見容落雲,在這兒便有了心。

如今,他該走了。

霍臨風望一眼天邊,殘陽落盡,黑夜將至。他強迫自己邁出步子,那般沉,走出花園已是身心俱疲。

半個時辰內,所傳官員如數到來,滿滿當當地聚在主苑廳堂。眾人交頭接耳,皆聽說將軍要歸塞,心裏頭難免發惴。

“聽說塞北打仗呢,莫非情勢嚴峻?”,“那也有定北侯坐鎮哪,還有鎮邊大將軍。”,“這一走,霍將軍還回來不……”

不知誰問的這句,周遭靜下來,彼此覷著,無人敢妄自揣測。他們當官的不敢,外頭的百姓卻不避忌,早已議論得沸沸揚揚。

書房內,霍臨風在桌案後疾書,分門別類地寫下日後的安排。杜錚伺候著,時而皺眉,時而含笑,神情比那戲班子裏的角兒還豐富。

霍臨風余光瞥見:“你害病了?”

杜錚撓頭:“少爺,我百味雜陳。”急歸塞北,說明戰事吃緊,打仗絕非好事。可一旦回去,便能見到侯爺、夫人、大少爺,還有他最惦記的梅子……

悲喜參半,當真無法厘清。

半晌,霍臨風低聲說:“我也是。”

杜錚愣了愣,回想這少爺一直的情態,冷靜自持,有條不紊地安排大小事務,莫非……他旁敲側擊:“少爺,剛得知的時候,你心慌不?”

霍臨風寫罷擱筆,未答,拿著一摞折子往外走。到廳堂,事出緊急,他落座後便開門見山,告知大家自己即將歸塞。

他說得古井無波,待嘩然過後,道:“實在匆忙,許多方面無法顧及,只能盡力而為。”

將各份折子發下,治軍、治安、農副工商,其實方方面面均做安排。眾人讀來驚詫,短時間之內如何能做到,極像是早就深思熟慮。

而面面俱到之外,唯獨一事未提,有人問:“將軍,修建長生宮的事……”

霍臨風說:“擱置了。”

朝廷已將款項撥去塞北,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倘若再拖下去,霍家就算一百個男兒也枉然,皇帝只等著江山動蕩罷。

廢話不多說,事無巨細地交代完,單留下胡鋒。

霍臨風一直握著拳,道:“我要走了,你們不受影響則最好,恢復原貌我也無法。”他垂眸攤手,掌心躺著兵符,“但只要我一日未交出這玩意兒,你們就還是我的兵,懂麽?”

胡鋒撩袍跪地:“闔軍將士,候將軍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