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阮倪一早便在等了, 那三宮主卻比大姑娘上轎還麻煩。

藏金閣中, 陸準一身利落短打,腰別彎刀, 後背綁一只緞面包袱。他將屋中金銀清點一番, 鎖好櫃, 而後才出了門。

包袱裏是三本賬簿,他翻身上馬與阮倪匯合, 一道離開不凡宮。

馬蹄踏過長街, 霍臨風倚窗窺得清楚,他不禁暗忖, 朝廷那頭究竟是何人?回想情報, 信鴿遞來他的消息, 這次送去賬簿,掣肘的是陳若吟。一個定北侯之子,一個丞相,關心對象位高權重, 估計朝中那人的等級斷不會低。

他倏地想起瀚州那日, 容落雲白送賈炎息與賬簿兩本, 顯然信賴沈舟。

官職不低,與陳若吟不合,信賴沈舟……莫非那人是太傅沈問道?

他很快又否定,倘若真是沈問道,那五本賬簿都送給沈舟即可,何必多此一舉。他冥思未果, 罷了,欲速則不達,來日方長。

從前甚少休沐,有戰則戰,無戰則日日練兵,眼下閑得要長出毛來。霍臨風幹脆趁此機會閉門練功,兩耳不聞窗外事。

少爺於樓中勤勉,小廝除了送一日三餐,也要閑得發黴。“這哪是少爺呀。”杜錚蹲在墻角澆花,“分明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

正嘟囔著,兩名弟子進入園中,合力擡著一株玉蘭樹苗。

杜錚站起身:“這是做甚……”

弟子道:“二宮主吩咐的。”說罷尋園中空閑一隅,挖坑種上,種好便離開,沒交代旁的什麽。

杜錚心中納罕,容落雲怎平白無故送一株玉蘭?莫非少爺對人家講過?

這時竹梯作響,恰好霍臨風從樓中出來。他原本斂著目,嗅到絲絲淡香方覺親切,擡眼便被園角的玉蘭樹苗吸住了。步至樹前,伸手捏捏樹幹,像父親瞧孩兒長得是否結實。

“誰種的?”他問。

杜錚回答:“二宮主命人種的。”

霍臨風心念一動,自那夜在山中石階提過一嘴,對方竟默默記得。這玉蘭並非幼苗,已經長得很高,是為了讓他盡快看到開花?

可是待花開,他看到,又有何用?

有個詞叫“人走茶涼”,等那一天到了,這園子又會像他入住前那般,一寸寸荒蕪。然後新的大弟子搬來,也許喜歡桃樹,也許喜歡杏樹,就都與他無關了。

那……容落雲還會為人家栽樹嗎?

會從酉時等到醜時,會送帕子,會要求人家為他穿衣浣發嗎?

霍臨風對著這株玉蘭魂飛天外,神思比覆水更加難收。忽地,不知從何處飛來一只畫眉,落梢兒輕啼,婉轉得叫他清醒過來。

杜錚立在一旁瞧得真切,他這個人簡單極了,誰對主子不好他便兇,誰對主子好他便親。“少爺,除了補藥那場誤會,容落雲對你很好呀。”他提出尖銳一問,“可如傳言所說,他畢竟是個惡徒,以後針鋒相對時你會心軟嗎?”

霍臨風冷冷道:“你也知是傳言,真假還有待考證呢。”

關鍵眼下也沒證據證明是假的,旁的先不論,那十五個少女的清白與性命就足以天怒人怨了。杜錚嘆一口氣:“記得大少爺講過,策軍時應極盡嚴苛,做好最壞的準備。”

霍臨風不堪忍耐道:“你嫌我不夠煩是不是?”他一把奪下水壺,將杜錚踢開,“收拾屋子去,少在我耳邊吹風。”

待對方夾尾逃竄,他獨立原地親手澆水。

霍臨風細捋,從加入不凡宮以來,未見宮主四人行兇作惡,倒是為瀚州賑災出力不少。當然,不凡宮與朝廷中人勾結,也許聽命辦事而已。

至於最壞的打算,他腦中浮現出容落雲的那張臉,傷痛時蒼白,羞赧時通紅,謙驕喜怒鮮活如斯……他躲避般不再想了,到時針鋒相投,聽老天爺吩咐罷。

一株玉蘭引得人情思搖曳,如同那張碟下小箋。

入夜,容落雲執書窗側,眼觀字,耳聽音,默默讀完半卷。眼睛疲累酸澀,耳中卻一直悄悄,怎的沒人來呢?玉蘭送去等候整日,那人怎不來道謝?

他並非需要一句“謝宮主體貼”,只是心意送出去,他想得到回應。

會否燈太暗了,對方誤以為已經就寢?容落雲去尋引火奴,將臥房紗燈全部點亮,似覺不夠,將書房小室、廳堂圍廊皆點亮了。

最終,還有那盞竹柄提燈,他點著握在手中。

無名居鮮少燈火通明,巡值弟子每每經過便來詢問,以為宮主有事。容落雲一遍又一遍回答“無事”,失落一寸又一寸蔓延,他哪裏是有事,這瘋癲勁兒分明是有病。

後來他等得倦了,落寞轉身回屋去,將一盞盞燈再悉數吹滅。

明日應當會來罷,都上床沾了枕頭,他仍未死心。蒸梨吃完,小箋暗藏,滿打滿算已過去三日,那姓杜的就沒什麽事向他稟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