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擒龍陣擺了整整八日,不凡宮正門後、東西墻內,各有一隊弟子巡值。靠山的後方則虛著,容落雲的別苑在那兒,他親自坐鎮。

別苑喚作“無名居”,院中鋪滿乳白碎石,植七八棵白果樹,黃葉白石給古樸的房子添了點顏色。容落雲從屋中步至檐下,仰起面,手中舉著一只小碗。

梁上鵲巢熱鬧,院子一隅,還有一面堡壘似的鳥籠。待喜鵲吃飽,他去籠子前喂信鴿,“咕啾咕啾”招逗,發現飛去長安的豆子仍舊未歸。

耳骨微動,容落雲循聲望向門外,見段懷恪提著食盒來了。“大哥。”他喚一聲,擱下碗招待對方入廳,段懷恪卻沖廊子努努下巴。

未設廳門,檐下圍廊連著廳堂,三兩蒲團擱著,還有一張小毯。

二人並坐,食盒一開逸出鮮香,是碗熱乎乎的素面。容落雲端起來,篦口熱湯,那副巴巴吃食的模樣與喜鵲信鴿無異。段懷恪在昏黑中望他一會兒,看不真切,便起身去取了引火奴。

裏外一遭,將無名居點得燈火通明。容落雲咕噥道:“這般亮,賊人不敢來的。”

段懷恪說:“守株待兔第八日了,前七日黑著,賊人不也沒來?”

哪壺不開提哪壺,容落雲眼尾輕飛,不樂意地將對方一覷。段懷恪笑笑,解下腰間玉壺飲幾口酒,環顧一遭問道:“那賊人不來便夜夜守著?何時是頭?”

這話把容落雲問住了,他答非所問:“這面好細哪。”

段懷恪眼中笑意趨深,似說“你少來這套”。將食盒下一層打開,裏頭還有一碟蜜食,他挖苦道:“這糖饊還好甜呢。”

正檐下說笑,忽地,不遠處一片黑影經過。余光瞥見,容落雲欲擱碗去追,段懷恪卻先他一步動身:“乖乖吃你的面。”

話音未落,段懷恪已然掠出,片刻將黑影追上。這才看清並非賊人,而是兩名宮中弟子,皆穿黑衣,各自懷揣一刀紙花。他問:“夜深何事?”

其中一人答:“回宮主,今日是徐正師兄的忌日,我倆嘗受他照拂,想盡盡心意。”

徐正乃不凡宮一等大弟子,去年這時走的,朝暮晨昏竟已一年。容落雲追來,心中了然,他吩咐:“去罷,替我與大宮主上柱香。”

那兩名弟子離開,容落雲和段懷恪相對而立,不免失落。每年都有弟子喪命,舊的死了再添新的,實則一直在失去。

段懷恪想到什麽:“徐正的位子竟始終空著?”

容落雲“嗯”一聲,徐正武功頗高,二等弟子未達火候,只好空著。段懷恪聽罷若有所思:“眼下飛賊未擒,來日還有勁敵霍臨風,宮中正需補充人手。”

容落雲問:“大哥的意思是?”

段懷恪道:“招兵買馬,補充人手。”

至於如何招,江湖人最喜一較高低,可搭台設擂。

其實江湖中幾乎年年舉辦比武大會,不甚稀罕,屆時定熱鬧非常。左右西乾嶺無波許久,春天了,也該鬧出點動靜,叫不識相的匪和北邊來的兵都瞧瞧,此地何人稱王。

決定後,段懷恪回去擬定計劃,預備盡早招辦。

容落雲仍立著,仰面望見碎星伴皎月,叫人舍不得回房。他踱回檐下,吃完搭著小毯,枕蒲團觀星。

喜鵲巢中相抱,信鴿歸籠依偎,他卻這般睡了。

容落雲一夜席地,挨著地板的身子冷透,醒來時甚至有點僵。他踉蹌幾步,披著毯子回臥房暖暖,剛進門便傳來一聲“二哥”。

自失竊以來陸準便沒睡過懶覺,更鮮少外出,恨不得時刻看守藏金閣。他入房中見容落雲蜷在床上,於是跪坐床邊:“二哥,大哥說要比武招人,一早便喊人搭台。”

容落雲“嗯”一聲:“招人保護你的銀子。”

陸準傻笑:“莫挖苦我嘛,我這些天時時盯著,看見銀子都要頭痛。”他湊近撒嬌,卻被容落雲揪住耳朵,扯得他更近,“二哥,你手好涼。”

容落雲問:“比武大會交給你準備,如何?”

陸準喜道:“當真?我即刻安排人去監工,二哥信我!”

容落雲輕輕笑著,松開手朝桌案一指,陸準登時跑去鋪紙研磨。他仍覺冷,披著毯子踱至桌邊,提筆寫就一紙招募榜——

不凡宮比武納江湖豪傑,對擂生死狀,恩怨自報。凡勝出者,即為不凡宮一等大弟子,賞金千兩,誓死追隨不凡宮。

寥寥幾句,寫罷擱筆,他吩咐:“貼於城門,再準備賞金千兩。”

陸準一愣,賞金千兩,他出啊……先折四千兩,又來一千兩,他屏著氣兒與容落雲對視。本欲扮楚楚可憐,卻先被容落雲的桃花目迷了心,稀裏糊塗答應道:“好呀……我準備就是了。”

交代完,容落雲去外廳煮水烹茶,到臥房梳洗更衣,進出之間陸準一直跟著他。他以為自己沒交代清楚,又細說一遍,說罷對方仍是跟著他滿屋亂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