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霍臨風一身夜行衣,幸好天亮前回了客棧。吱呀開門,他輕手輕腳入內,桌上麻布蓋著一碗浮元子,屏風後木桶蓄著洗澡水,都已經涼了。

杜錚蜷縮在床邊,兩臂抱得緊緊的,估摸很冷。霍臨風踱過去,沒急著寬衣解帶,先抻條小褥給對方蓋好。

“唔。”杜錚醒了,“少爺……你可回來了。”

霍臨風說:“去榻上睡罷,用不著守這麽近。”

杜錚骨碌起來,揉揉眼,伸手為霍臨風更衣。他縱起鼻尖嗅了嗅,再湊近一聞:“少爺,你身上好香,一股姑娘味兒。”

霍臨風臉一紅:“你才姑娘味兒,燒熱水去。”

杜錚滿腹狐疑,默默去燒一鍋熱水,伺候主子沐浴。衣裳脫光了,他蘸濕布巾為霍臨風擦背,聞見對方發絲也香氣撲鼻。“少爺,你……”他拐彎抹角,“那不凡宮如何呀?”

霍臨風道:“我奔波一夜,還要與你匯報不成?”

杜錚再不敢問,心中卻不服,索性使上拉磨的力氣擦背,深一道淺一道,險些擦掉霍臨風的舊疤。洗好,霍臨風上床,作勢補眠。

那夜行衣堆在椅子上,杜錚斂走要洗,一抖摟,掉出一塊淡灰帕子。他拾起來,瞧著又香又凈,貼身伺候這麽多年,能斷定絕不是霍臨風的物件兒。

一夜未歸,一身姑娘味兒,一塊小手絹,昨夜不定幹什麽風流事兒了呢!

久久無聲,霍臨風疑惑地扭臉,就見那小廝攥著帕子,臉色都青了。他不明所以,伸出手掌勾了勾。

杜錚不情不願地遞上,擰身蹲在角落搓洗衣裳。他暗道,家裏的抱月、碧簪、晚笙,哪個都瞧不上,一來西乾嶺可倒好,情竇也開了,七情六欲也盛了!

偷瞧一眼霍臨風,躺著,風流一夜白天躺著,那鋼筋鐵骨遇上軟玉溫香,叫人榨幹吸凈蹭一身脂粉,回來只能躺著了!

短短數日,他又時常跟隨,未見這少爺勾搭旁人。就算有,哪個良家女兒夜半與人廝混?不用琢磨了,定是那長河邊的朝暮樓!

杜錚憤憤然,將濕褲子一甩立起身,沖到床邊對霍臨風怒目而視。霍臨風一驚,朝裏挪挪,以為這呆子中了邪。

“少爺,”杜錚開口,“你堂堂一位將軍,怎能去朝暮樓睡小妓!”

霍臨風脫口而出:“少汙蔑人,我就聽了個曲兒!”

此話一出,主仆俱是一愣,沒睡青樓的姐兒,卻也流連了風月場,板上釘釘。杜錚暗松一口氣,面上仍兇著:“少爺,你不是夜探不凡宮?怎的會去朝暮樓?!”

真稀罕,奴才問起主子的話,霍臨風故意氣人:“對啊,我夜探不凡宮得了銀兩,而後去朝暮樓快活,兩不耽誤。”

杜錚一聽,當即去翻那身夜行衣。濕淋淋的,哪有錦布,更無銀兩,只有一層濃香化在水裏。霍臨風見狀,要氣死個人:“四千兩,花凈了。”

咚的一聲,杜錚碰翻盆子,水扣了一地。他癡愣愣定著,用粗糙兩手狠揉耳朵,怕自己聽錯。四千兩……能養活多少人哪!可這敗家的少爺,就用四千兩換回來一條帕子!

霍臨風臥床瞧著,不禁擔憂,怕這小廝急火攻心喪了理智。他解釋說:“我當真只聽了唱曲兒,這帕子是在外頭撿的。”

事已至此,錢財散盡難再尋,杜錚將盆翻過來,舀幾瓢水繼續搓洗。剛搓兩下,他猛地奔到床邊,死死盯著那手帕。

青樓飄出來的物件兒,穢著呢,誰知道擦過哪裏……這祖宗還拿著瞧!

霍臨風卻叫那蘅蕪香凝了神,又叫牛乳香甜潤了心,不情願扔掉。杜錚拋卻安危,硬奪了:“不扔也行,我洗上一個時辰,燒柚子葉熏過才能用!”

罷了,遲早要洗,霍臨風懶得理會,蒙上被子沉沉睡去。

朝暮樓徹夜笙歌,待天一亮,富貴的去上房補眠,拮據的便只能遺憾告辭。這會子,坐席空了,長廊空了,白日裏的青樓如空樓。

四樓那偏僻一間,容落雲窩在小榻上吹寒風,晨時最冷,將他生生吹拂醒了。眯開眼兒,惺忪困懶,搭著窗沿兒的手臂酸麻,竟一時收不回來。

他便乖乖待著,緩好了,起身到梨木架子前梳洗。捧水凈面,手伸入袖中掏帕子擦臉,卻沒尋著,到榻邊床前再尋,仍是沒尋著。

容落雲掛著一臉水滴,迷茫地在房中尋找,偶一望窗邊便明白,定是探著手時掉了出去。他撲到窗沿兒上,低頭四顧,除卻來去的人頭哪有什麽旁的。

這時來人敲門,是老嬤子。昨夜還穿著金絲裙褂,戴滿身金玉,此刻換得幹幹凈凈,深藍裏子烏色袍,發間僅一只銀釵。

容落雲說:“熱鬧整宿,婆婆沒去休息?”

嬤子道:“等會兒便睡嘍。”她端著湯盅,擱下,去奩匣裏取三把梳,“公子,你喝湯,老奴給你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