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救護車開往急診樓, 阻塞的人潮慢慢疏浚開, 莊凡心夾雜其中走出了醫院的大門。顧拙言已經瞧不見那身影, 松開離合器,駛到街上朝反方向開遠了。

他沒有拆穿,沒追過去截住莊凡心問一問因由, 怕問不出實情反落得尷尬。看病嘛,莊凡心不說也許怕他擔心,或是涉及隱私, 那更不好宣之於口了。

顧拙言這麽勸自己, 勸了幾條街。

十字路口,紅燈, 他松開方向盤抹了把臉,隔著玻璃看橫向疾馳的車流, 看戴著大蓋帽指揮的交警,看來看去看清楚自己的狀態。心不靜, 其實在計較。

顧拙言無法,莊凡心捏著他最敏感的一根神經,他忽視不了。醫院這一出, 擱在旁人身上他根本不會多慮, 更不會心煩,但對方是莊凡心,所以他糾結,亂猜,開著車從三環矯情到四環。

顧拙言怕莊凡心騙他, 瞞他,怕某時某刻又給他當頭一棒。一朝被蛇咬,果然十年了依然怕井繩。而最怕的,是莊凡心真有什麽病痛,學腦殘小說隱瞞不報,玩兒什麽獨自堅強。

一路開回家,顧拙言耗費的腦力比上班還多,他急需一些撫慰,於是進門便開始找煙。叼上一支,翻了翻白天穿的運動褲的褲兜,打火機真找不到了。

莊凡心也剛到家,不忘叮囑,把樓上樓下都搜索一遍,在沙發墊子的夾縫裏找到一只打火機。他拍下來發給顧拙言:“是這個吧?”

顧拙言盯著圖片失笑,隨口扯謊竟成了真,回復:“是它。”

從櫃子裏找出另一只,點上煙,顧拙言溜達到陽台上吞雲吐霧。莊凡心又發來一條:“你煙癮大嗎?”

“還行。”他編輯,“偶爾抽一支,解乏。”

莊凡心:“那打火機我怎麽還你?”

顧拙言:“哪天有空我過去一趟,你的湯盅還在我家。”

莊凡心:“最晚明天喝完,放久了不新鮮。”

“知道了。”顧拙言回復,手指夾著煙繼續打下一句,你去醫院了?打完刪除,重新編輯為其實我在醫院看見你了,打完又刪除。算了吧。

結果莊凡心倒問:“你一直編輯什麽呢?”

顧拙言暗嘆:“沒什麽,這邊空氣不好,每年冬天好多得感冒的,多喝水。”他狠狠吸一口煙,感覺尼古丁的味道順著喉腔灌入了肺管子,堵得他發脹。

推開一扇窗,顧拙言沖著星夜呼出一口白霧,然後被高空的寒風撲了半身。雖冷,卻痛快,他沒再回復,點開莊凡心的頭像進入相冊,一張張地看。

號碼是新的,這聊天軟件的賬號也是新的,莊凡心的風格倒是沒變化。內容寥寥,簡單的照片也彌漫著一股藝術家的味兒。

不過成年人難免被工作裹挾,莊凡心入職silhouette之後發過兩條相關的,一是廣告宣傳照,二是感謝某時裝雜志的采訪。顧拙言瀏覽到數月前,重加好友以來他始終沒看過,躲著什麽般,當下有點好奇地沒打住。

那時莊凡心仍處國外,倫敦,在參與一份合作性的設計項目,估計挺累的,內容多為狀態的發泄。照片中一大片美式咖啡,說,喝咖啡熬夜不會產生靈感,只會產生黑眼圈。又或是純文字,布料訂錯,英國佬除了說英語還能做好什麽?

顧拙言忍俊不禁,緊接著看到鏗鏘有力的一詞,shit!

好家夥,刻薄,暴躁,顧拙言嗅到從前沒聞過的氣息,和印象中的莊凡心有些出入。逐漸翻完,他覺得少了點什麽,尋思了會兒,驚覺莊凡心沒發過任何朋友。

除卻工作上涉及的同事,沒提過一位生活上的朋友,更沒有合照。

顧拙言記得,當年的莊凡心和齊楠交接作業都要拍張照片發出來,寫生時要發畫室的同學,他們去廈門玩兒還發過陸文。莊凡心待人好,人緣也好,不管在哪都不會缺少朋友,怎麽轉性似的沒提過?

他不得而知,退回聊天列表,點朋友圈,刷新到莊凡心五分鐘前剛發的一條。照片中是莊凡心的手掌,掌心躺著一只棕黑色的毛團。

顧拙言一眼認出這是邦德掉的毛,手一滑,點了個贊。

一種偷窺暴露的慌張油然而起。但也認了。

這世界上最無聊的,就是在非工作時間和工作夥伴推杯換盞,嚼咕些場面話。最有趣兒的,顧拙言當下認為是不經意刷到陳年舊愛的朋友圈,不小心點個贊,在夜深捕獲零成本的小緊張。

“阿嚏!”他吸吸鼻子,已經吹了半小時的西北風。

莊凡心清理完狗毛,從包裏掏出一袋子藥,常用的放入藥箱,咽喉片塞包裏,收拾到最後還剩兩盒。他沉吟片刻吃了一粒,然後上樓收進了衣櫃裏面。

洗完澡將近淩晨,美國是早上,莊凡心坐被窩裏和父母視頻。莊顯煬與趙見秋正在吃早餐,問:“在那邊都習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