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許盼夏(十三)(第3/4頁)

不然,現在的許盼夏打死也不會將腳伸過去。

就像夏天跑完操,她腋下和脖子上全是汗的時候,就絕對不會再故意走快、趕上葉迦瀾班級的隊伍去偷偷看他。

青春期的少女擁有著一萬種隱藏自己不美好的魔法。

他的腿是熱的。

冬天的葉迦瀾仍舊穿運動褲,不過變成了深灰色,他很少穿牛仔褲,一年四季的運動裝扮,休閑舒適。許盼夏一雙有凍傷痕跡的腳,首先感受到純棉的質地,其次才感受到那綿綿不斷、蔓延來的溫度。

許盼夏咬住唇。

她的腳被凍傷的地方有三處,左腳兩處,一個在大拇指側面上,另一個在小拇指下方,右腳則是凍傷了大拇指。最開始凍傷的那一年最痛苦,因為在腳上,走路時和襪子在一起,難免會黏連,每天晚上都要小心翼翼地撕開,襪子頂端的血跡怎麽洗都洗不脫,塗上藥膏也沒什麽用,只會得到一雙和腳、血、藥膏一同黏住的襪子。

等到天氣暖和了,這塊兒皮膚才漸漸好完全,可惜還是留下一道疤,一道淺淺的,深色的疤。

這雙有了疤的腳,現在都踩在葉迦瀾的大腿上,膝蓋上約十公分的位置。

葉迦瀾拆了藥膏,擰開蓋子,撕去銀白色的封口膜,擠出一些,用棉簽蘸著,低頭。

不用問是哪裏凍傷了,一眼就能看到,這三處都是發紅、微微腫起來的,連帶著這幾根腳趾也胖了一小圈,可憐極了。

他用蘸了藥膏的棉簽輕輕貼上去,打著圈兒轉。藥膏涼,激得許盼夏打了個哆嗦。

葉迦瀾擡頭:“疼?”

“不,”許盼夏說,“……有點怪。”

葉迦瀾:“哪裏怪?”

“我說不出,”許盼夏說,“可能……我覺得這樣有點奇怪。”

她小聲:“以前只有媽媽這樣給我擦過藥。”

葉迦瀾說:“不奇怪,之前我爸也這樣給我媽擦過。”

他還是第一次提自己的母親,許盼夏想到自己和媽媽的身份,不做聲,不知該說些什麽,只低頭眼巴巴地看在她紅腫創面上溫柔打轉的藥膏。

葉迦瀾太溫柔了。

哥哥太溫柔了。

溫柔到令許盼夏無所適從,尤其是創口本來就因為凍傷而紅腫發癢,癢到讓許盼夏恨不得狠狠撓幾下——當然,撓是不行的,一旦撓破了更難愈合。蘸著藥的棉簽是涼的,本來能起到一定的舒緩作用,偏偏他下手又這樣溫柔,溫柔到好像並不是上藥,是逗弄——

打住,打住,不能繼續想了。

許盼夏嘗試著不用那些奇怪的詞語來形容現在的場景。

雖然現在的局面已經足夠奇怪了。

許盼夏呆呆看葉迦瀾的臉,看他鏡片下澄凈的眼。

他神色專注到並不像是上藥,而是在創作偉大的藝術作品,是繪畫。

葉迦瀾說:“我之前和你說過嗎?我媽剛嫁給我爸的時候,我爸什麽都沒有,沒有房子,也沒有車,只有一份苦哈哈的差事。”

許盼夏搖頭。

“像你看到的這樣,我爺爺家庭……怎麽說呢,並不算多麽貧窮,所以能供我爸讀書,但也不算多麽富有,一般家庭吧,”葉迦瀾說,“那時候我媽家生活條件比我爸要好很多,我外公做生意,賣衣服,有兩個分店。”

許盼夏安靜地聽。

“那時候結婚,我外公一開始也是不同意,後來和我爺爺、我爸談了很久,才同意了這門婚事,”葉迦瀾說,“結婚後,我爸辭了職,跟隨外公做生意——算是半個入贅吧,我外公只將錢給我媽,讓她負責管理錢財,這樣一直到我媽過世。”

許盼夏問:“是意外嗎?”

葉迦瀾搖頭:“是心臟病。先天性的,沒辦法,那時候醫療水平還不夠好。”

提到這裏,葉迦瀾嘆氣:“我沒見過比我爸媽更恩愛的夫妻,也沒有見過比我外公更疼愛女兒的父親。我媽過世後,兩個人都很消沉,那段時間店裏生意也不好,後來資金運轉不周,兩個店都倒閉了,外公又生了病,家裏欠了一大筆錢。”

“再後來,我爸擔下那筆債務,他寫信給原來的領導,重新得到一份工作,繼續做,一邊照顧我和外公外婆,一邊工作還錢……慢慢地還完錢,”葉迦瀾說,“職位也一年年地變動,現在就像你看到的一樣。”

許盼夏聽得專注。

她隱約察覺到一些額外的東西。

“我還小的時候,記得我爸會因為媽一句想吃XXX的油旋兒,大冬天騎摩托車騎二十公裏去買,揣到懷裏帶回家給她,”葉迦瀾說,“那時候家裏不請阿姨,一切家務都是我爸做,飯菜也是。”

許盼夏低聲:“所以葉叔叔並不愛我媽。”

長久的沉默。

葉迦瀾看著許盼夏可憐的一雙腳,他問:“許阿姨愛我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