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許盼夏(二)

許盼夏沒有想過,這種難堪的局面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其實一切並非毫無端倪,比如葉迦瀾本身是並不愛吃這些油炸食物——這點還是許盼夏暗自觀察而來,中學食堂中也提供一些油炸食物,且不論味道如何,無論是衛生程度還是健康程度,都勝過許顏小推車炸出來的東西,偏偏葉迦瀾從未吃過。

倆人一塊兒吃飯也不是什麽稀罕事,一塊兒吃飯的時候,葉迦瀾總會多點些菜,和許盼夏一同分享。

葉迦瀾是中途轉校來的,又是北方人,說不清什麽時候又要跟隨父親工作調動而離開。他們家現在住的地方和許盼夏家中隔了兩條街,他又常常過去光顧,一來二去,也就熟悉了。那時候的初中食堂也是需要自己刷飯卡點套餐,價格倒不貴,也是依靠葷素定價。最便宜的一份素菜兩塊錢,半素半葷的,要麽3塊、要麽四塊,純肉的五塊一份。

許盼夏永遠點最便宜的素菜吃,白菜豆腐,清炒甘藍……什麽便宜吃什麽,再加一份米飯。

長身體的時候,餓得快,她也這麽吃,一個月,生活費不到兩百塊。許顏一直在努力攢錢,說是給她上大學的學費攢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她還想再繼續攢一攢,爭取換個漂亮的、大點的房子,將來和盼夏一塊兒住。她要想結婚也好,不想結婚也罷,許顏都想給女兒這麽一個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她自己吃了原生家庭的苦,不想讓女兒再走一次老路。

許盼夏不是那種不懂事的性格,她能理解媽媽的一片苦心,所以也願意繼續穿著擠腳的鞋子,穿到媽媽休息時再帶她購置新鞋子。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許盼夏比誰都深刻地明白這個道理。

葉迦瀾家庭條件好,展現給外人的一面,也多是禮貌優等生。他之前那些說辭也只是禮貌,實際上,愛吃那些油炸小食的人,是他的父親葉光晨。

葉光晨在某個國資企業工作,在分公司裏做到中層管理的位置,不缺錢,也不需要其他。妻子因病過世後,他一直沒有再結婚,也沒有交女友——他和許顏認識也是意外,忽然天降暴雨,沒帶傘的學生在教室門前站了一溜兒等著家長過來接。許盼夏知道媽媽沒空,就在教室裏安靜地寫老師留下的作業。換季時節,暴雨一般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她想等雨水沒那麽大的時候再沖出去。

默默寫完兩道題,許盼夏聽到外面有人叫她。循聲望去,看到葉迦瀾。

葉光晨來接葉迦瀾回家,順道也將許盼夏送回去。那天許顏的確狼狽,小推車艱難地蓋好,放在狹窄的通道上,上面還蓋了塑料布防止被淋壞。她人也淋得濕淋淋,頭發亂糟糟也蓋不住雪白的臉,她連聲向葉光晨道謝,而葉光晨視線在她身上停留許久。

後來的事情,許盼夏不清楚。

她只知道許顏跟著葉光晨一塊兒去了山東,知道葉光晨安排她在工作做了份閑散的工作。

山東和浙江兩個省份用的課本版本不同,葉迦瀾本來已經要讀高一了,他自己又提出重新讀一遍,反正他上學時的年紀早,慢慢來也不著急。葉光晨認為他說得很有道理,便讓他在山東繼續讀初三,剛好和許盼夏一塊兒,輔導功課時也更方便。初中時候的知識算不上太難,再加上葉迦瀾嚴格,許盼夏成績突飛猛進,順利地和葉迦瀾一塊兒考上一中。

其實初初抵達山東時,許盼夏也不適應。這邊人主食是面,是饅頭和餅,不怎麽吃米飯;空氣也幹,幹到她鼻子流血;冬天也冷,她第一次見下那麽大那麽大的雪,厚厚的,蓬蓬松松的,出門要穿雪地靴,普通的運動鞋很容易將人摔到腦殼嗡鳴。許初夏摔過一次,腦袋嗡嗡了很久,怕醫藥費,沒和媽媽說,後來鼓起一個包,過了一周才漸漸消下去。

語言也是一個問題,但也不是特別難懂,大約過去一年,許盼夏就適應了這裏的新生活。而與之同時的,則是許顏交了新男友。

許盼夏其實挺樂意看到媽媽有自己的新生活,可是不希望那個人是葉光晨,不希望是葉迦瀾的父親。

可事實已經這樣了。

許盼夏的錄取通知短信抵達的同時,許顏和許盼夏也搬進葉光晨的家。

葉光晨的家很大,是個獨立帶小院子的兩層小洋房,有個小閣樓。一樓有兩間客臥,一間讓許顏住,一間給許盼夏,葉光晨和葉迦瀾的臥室都在二樓。

許盼夏無法更改母親的意願和做法,她什麽都沒有錯,沒有介入人家庭,沒有索要什麽東西,正常戀愛……可是。

搬進房間的時候,暑假還沒有結束。白天的時候,大部分情況下,葉光晨和許顏都要去工作,許盼夏初中交的朋友喊她出去玩,她也沒有心情,而是悶在自己的那個小臥室——或者說,是在葉光晨家的次臥中看書,一遍一遍地看。葉光晨的書房在一樓,有著整整三面墻的書,什麽都有,許盼夏沒有從這些書籍中尋找到解脫,反倒因這裏特殊的安靜而感覺到深刻的、穿不過氣的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