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家裏那條大狗日漸衰老,不知道它能活多久。隨著它的萎靡,門口的松木愈發挺拔,仿佛一場無聲卻有效的歡呼。

白茫茫的雪覆在樹枝上,窗面一層冰羽。

這節美術課,老師讓大家畫自己今天早上出門看到的東西,一個人或者一棵樹,甚至是冒著熱氣的紅薯。

慶虞想了想,開始畫窗外埋在大雪裏的樹。光禿禿的。

她不停朝外面看,視線必然經過旁邊的余幀。在第五回 看出去時,發現余幀的側臉變得很模糊,模糊到她很難分辨這裏坐著的是個人還是機器。

艱難的扭頭,去看筆記本,白茫茫如雪一樣,什麽也沒有。

眼皮不停的跳,耳朵裏裝了一個水龍頭一樣,一切的嘈雜都變成嘩啦啦的流水聲。

她閉上眼睛緩了一會兒。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短暫性失明。只要熬過去就好了。

下課時,別人都交了作業,她還沒畫完。把作業本扔進書桌,戴好圍巾往明理樓跑。

托人把季嵐叫出來,問她借了手機。

季嵐不敢相信她也要加入娛樂小組,便將她拉進洗手間,小聲說:“你要用多久,我可以借給你,我還下載了最近特別火的一部劇,叫《月亮的祖宗》,特別好看。”

沉默,在搜索欄打出幾個字。

重郁症的生理表現:行動遲緩、厭食、失眠、嘔吐,到了一定程度會出現視覺短暫性失常等等。

季嵐湊過來看了看,只看到重郁症幾個字,她也許覺得驚訝,道:“百度查病,癌症起步,幹嘛自己嚇自己?”

她經常大大咧咧,說話不過腦子,但這一次卻異常委婉,“慶慶,你要是真的得病了,跟你爸媽說一聲,讓他們帶你去看。或者我帶你去看,我小姨在精神科實習,她老師好像特別有名。”

慶虞頓了頓,把手機還給她,訥訥的說了聲謝謝。

回教室後,余幀說學校要辦演講比賽,班主任讓他們其中一個代表班級參賽。他眼裏有一點陰翳,與窗面那層冰羽一樣冰涼,卻窺見深處的脆弱,一揉就碎。

慶虞淡聲道:“我不參加,你去吧。”

余幀僵直的身體都放松了不少,後知後覺說:“嗯,好,我去報給老師。”

這也是他家裏人給他的一項任務嗎。

胃裏翻滾。

回到家以後照例先寫日記,心裏抱有一絲希冀,想去看醫生。

趙挽霖在樓下喊她,見人遲遲不下來,便進屋來看,見她坐在桌前發呆。

“慶慶?剛才媽媽喊你,沒聽到嗎?”

她語氣中帶有一絲關懷。

慶虞迫不及待的想告訴她,她現在很痛苦,她想去看醫生。

咬住嘴唇,回身和她相視一眼,說:“我走神了。”

趙挽霖過來摸她頭發,說:“在想什麽?”

慶虞道:“媽媽,我有個朋友得了抑郁症,她應不應該告訴家裏人,她是不是該去看醫生呢?”

樹枝上結了冰碴,一碰就斷。

她聽見趙挽霖說:“抑郁症?那只是學習不好,又一無所長的人給自己的無能找的借口,你信不信,如果你那個朋友明天考了年級第一,他的抑郁症立刻就好了。”

她摸她柔軟的頭發,“不存在這個病的。”

全身都不能再動,血液也結了冰。慶虞微微一笑,合上日記本,下樓去吃飯。

晚餐進行到一半,慶之遠問:“慶慶,你最近看的什麽書?上次給你的那套‘床頭燈英語’讀完了嗎?”

慶虞點頭。

慶之遠說:“那你的英語成績怎麽,不太理想。”

趙挽霖也點頭:“你們班有三個滿分。”

就缺了三分而已,她下次會補回來。慶虞這麽想,但沒說。

趙挽霖看她愣愣的模樣,突然皺眉,說:“上次我見年家的那個女兒,就是年沁,她比你小一級,學習好,性格也好,慶慶你多跟她玩,不要跟那些聲稱自己有抑郁症的人交流,會影響你。”

慶虞還沒說話,慶之遠說:“抑郁症?”

趙挽霖面露失望,道:“她剛才跟我說的,有個朋友得了抑郁症,我也不懂,這世上怎麽會有這個病呢,還不都是不努力的借口,世上就一個無能病和窮病。”

慶之遠沉吟半響,“抑郁症的話,應該是生活太無趣了,你那個朋友應該不喜歡看書,也沒有別的愛好。”

慶虞看了看他,一時間覺得他寬厚的肩膀上再也沒有自己熟悉的味道,咬了口青菜,慢吞吞的說:“她學習挺好的,家裏也不窮,就是身邊的……一些人不太關注她的想法……”

鼓起勇氣說了這樣一段話,還沒說完,慶之遠立刻道:“慶慶,這樣的人再也不要跟她交往了,你該知道的是這世上誰都很累,很辛苦,就像爸爸媽媽每天工作到很晚一樣,沒有人必須要照顧她的情緒,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已經長大了,應該獨立,而不是什麽事都賴給身邊的人,賴給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