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意識漸漸回到現實中,用了掙脫夢境的力氣擡手,觸到一台冰冷的機器,眼前還是一片黑暗,只能聽到外界的聲音:

“抱歉,還原法不能中斷,你需要繼續。”

“當你決定重新設定自己的人生時,為了消除對媽媽的恐懼,你把她設定成了一個懦弱膽小的女人,這樣的話你看見她時就不會發抖。”

“你的爸爸讓這個家變得很壓抑,他會傷害你,而當你想怨恨他的時候,他又會做出一些父親該做的事情,讓你無法恨他。你意識到這一點,知道往後也是如此,他不停傷害你,又會為了負疚感而不停彌補你,你只能不停的被傷害,持續的難過。為了破解永遠無法結束的循環,你把他魔化成了一個偏愛養女的不稱職的父親。”

“當你開始因為無力而寬容他人時,你人生中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絕望。”

“那麽第二次是什麽時候?你為什麽會給典典……也就是慶沅,那樣受寵的設定?是不是因為你內心深處一直崇拜她,是不是因為你自己也想過模仿她,也許曾經還追隨過她?”

煙花盛開,從高樓望去,卻只見一片黑天。

嘭的一聲。

小升初考試,班裏只有慶虞跟余幀上了實驗班,季嵐則被分到了一個鳥不生蛋的班級,教室離得很遙遠,她在實驗樓,季嵐在明理樓,中間隔了一座公園。

班裏的同學都勤奮刻苦,好幾個眼鏡片比單詞本還厚。

余幀仍然是年級第一,他的成績步步高升,身體日漸消瘦,慶虞坐在他旁邊,每天都能看到他的黑眼圈。

班裏同學私底下偷偷調侃他,說他現在的模樣像是半夜嫖娼剛回來。

慶虞剛開始會找小集體一起玩,自從聽到大家這麽說余幀後,她就再也不願意跟任何人說話了。

她忽然間覺得大家真的都長大了,因為在小學的時候大家罵人最多說一句你真討厭。就比如季嵐每天憂愁不已,覺得她同桌把她說學委的壞話全告訴了學委,但其實那些壞話裏尺度最大的一句就是罵他沒朋友。

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

襄中是洮市最好的初中,老師們都幽默風趣,不過有位數學老師好像對妓女頗有偏見,上課時常常說的一句話是:她們掙得好多啊。國將不國。

哦。

他對那個行業了解的程度就像他去從事過似的。

慶虞再也沒聽過他的課,即使他不談妓女的時候講課十分動聽。所以120分的數學卷子,她每次都在100左右徘徊,不像余幀,回回滿分。

初一下學期,臨近畢業生中考。

那一天剛上完課,學校裏飄滿了紙屑,畢業撕書是一種傳統。

老師笑容滿面,說:“命運掌握在你們自己手裏,要努力。”

慶虞默默記下這句話,直到放學十分鐘前,實驗八樓跳下去一個男生。聽到這個消息,學校延遲了放學時間,怕引起混亂。

匆匆忙忙聯系那位同學的家長,清理現場。

空氣中是花香,是樹木的醇醇之香,本應令人沉醉,可她卻覺得到處充滿了血腥和哭聲。

走出校門時,聽同學說是因為壓力太大,害怕中考考不好才跳樓的。慶虞想象自己跟那個男生在同一緯度思考問題,那麽問題就會變成:考完再跳,還是考前就跳。

吃完飯的時候,趙挽霖用一種點評牛肉太老的語氣說:“那孩子的書白讀了,一點責任感都沒有,家裏人為他付出了多少,結果在這個關頭跳樓。”

慶虞想到學校裏漫天的紙屑和悲歡離別,突然覺得悲傷全是樓道下那一灘刷不幹凈的血,沒有人真的會在意那條生命。

“可能是壓力太大了吧……”第一次跟他們持不同意見。

客廳裏寂靜了幾秒,慶之遠喝了一口濃湯,淡淡說:“壓力大也不是借口。自殺可以,但是得對得起父母,除非像哪吒一樣剔骨還父,割肉還母,這樣的話命才屬於他自己。慶慶,每個人都應該愛自己的生命。”

這一刻,慶虞恍惚間明白了什麽。愛自己的生命根本就是一個強制性語句,原來人從生下來的那一刻開始就一無所有,生命也不屬於自己。

聯想到老師說的,命運掌握在你自己手裏。

外面的樹木長得更高了,從臥室的窗子望出去,有一大片石榴林,得用望遠鏡看。

第二天上數學課時,那個禿頂的老師又開始、又開始談妓女。

慶虞扭頭去看打瞌睡的余幀,發現他真的太瘦了。

在筆記本上亂寫亂畫,心裏想,美德是浮於表面的,當品德老師上課時,你完全可以酣睡,但這並不影響你做人。

每個人都有做壞人的天賦,就像她,聽了那麽多的美德,看了那麽多的書籍,但仍然可以在關鍵時刻做一個縮頭烏龜,別人只是比出一根手指,她就膽怯的像是看到了一把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