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吃飯的時候,在公司見過的那個女人來家裏,帶著厚厚一沓資料。

他們聊了半天。

客廳還放著戲曲節目,那女人說:“現在媒體都知道性侵的事情,壓下去的可能性不大,高經理那邊正在跟家屬協調,公關組提議……我們沒必要否認,那樣的話也許會惹怒大眾,畢竟照片已經在網上流傳過一陣,如果這時候一口咬定沒有性侵,那會讓客戶質疑我們的信譽,誰還敢送孩子過來上課呢。”

慶之遠點了煙,煙霧燃了一半,他看到慶虞低著頭扒飯,又掐滅煙頭。“但那個孩子未成年!”

也許是他自己有孩子,所以能對受害者產生憐愛。

女人臉上的神情有點像結了疙瘩的鴉羽,“但我們可以說那不是未成年。我們承認高經理性侵學員家長,我們可以把關注點放在‘家長’上。您知道的,現代人對女性的臆測泛濫成災,沒有人會在意一個成年女性被強奸的,尤其是在我們給對方賠償的情況下,大家只會覺得那是為了錢。上次洮大附屬小學門口的那起強奸案您聽說過嗎,那個女人可是連衣服都不穿,把痕跡展示給大家,但最後帶來的只是‘影響市容’的一句評價而已。慶總,當女性成年的那一天,就是她孤立無援的開始。”

“那麽性侵的場景就不再是小學生的未成年姐姐來公司被高管強暴,而是她的媽媽來公司接小孩下課,被高管強暴。慶總,這兩者之間有質的區別。”

慶之遠還在猶豫,“可那個孩子才十五歲。”他很憂慮:“我也是一個父親。”

女人正襟危坐,面色冷淡:“對啊,您是一位父親,所以才要把這件事的影響降到最低,不然小虞在學校會被她的同學欺負,她以後也不能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公主了。很多人都仇富,慶氏高管性侵未成年,那到時候誰都摘不開,這樣的罪行,您指望別人寬容我們慶氏的小千金嗎?”

簡單來說,他們榮辱與共。

慶之遠輕輕敲桌子,慶虞並沒有從他眼裏看到什麽糾結的神色,她應該意識到自己的父親是一個表演家。他表演出這一段心疼受害者的戲碼,就是為了讓自己心裏好受一些,減弱內心的負疚感。

“那就,按你說的做吧。”

女人終於露出笑容:“好的,我們會出一則官方聲明,以無限的誠意告訴網友,性侵家長的事我們也很傷痛,一定會配合警方調查。至於那個十五歲的小女孩,會給她一筆補償款。”

戲曲唱到高潮處,不知道是什麽伴奏,聽著又喜慶又悲壯。

他們打算撒謊。

慶虞想到自己上次撒謊。品德老師把父母叫到辦公室,爸媽一左一右的訓斥她。當時她痛恨不已,為什麽品德老師什麽事都要告訴家長,難道從自己的零錢罐拿五十塊已經構成犯罪了嗎?!太可恨了,希望品德老師永遠沒有錢花。

她當時聽那些譴責,聽得不情不願,連辯解都不願意,其實她交了兩塊錢班費,剩下的都放進零錢罐了。

那天講誠實的時候,老師說:“誠實是美德,我們每個人都應該誠實,我們每個人都應有這樣的美德。”

女人離開,張嫂開始收拾殘羹剩飯。

慶虞擡眼看了看慶之遠,眼前浮現出的卻是在屏幕上看到的那張照片,那個姐姐的表情!

如果,如果她遇到了一只巨型蟑螂,她怯弱的逃跑,然後有人把生路截斷了,她會立刻死掉,那時候她臉上就會出現跟那個姐姐一樣的表情。

那天慶之遠跟她說他要做一件不太好的事情,當時她貪戀這點父愛,又一次充當了幫兇,對他點了頭。

無知的允諾。

她心裏說不上來的難受,好像她突然掉進了蟑螂的族群。

無知的允諾也應該判罪,她應該去坐牢。對於摧毀一個十五歲少女的人生,她無聲無息的出了力。

是這樣吧。

她大概意識到自己心智上比其他同齡人要成熟一些,思路也很奇怪,忍了又忍,還是開口問:“爸爸,撒謊可以被允許嗎?撒謊合法嗎?”

慶之遠扶了扶眼鏡,把雜志放在一邊,看向她,“撒謊當然不被允許,但爸爸撒謊是為了慶慶,如果這一次爸爸不撒謊,慶慶就會被別人欺負,其他小朋友會看不起你,因為他們看不起你的爸爸。你應該理解,父母和孩子是不能分割的整體。”

“是嗎。”她撚著桌上一粒米,感覺指腹黏黏的。

電視裏的戲正唱到:“那賊喲滿口仁義道德喲……”

今天的日記:

——我覺得爸爸在談那些事的時候應該去書房,不應該當著我的面。當然我也不應該怪他,當他們談起那些事時,我應該離開。我聽懂了嗎?又好像沒懂。我應該知道些什麽嗎?我好像不知道,但我心裏難受的連怕狗的事情都忘記了,今天大狗咬我的褲腳,我甚至都不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