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其七十二

常意雖然只說是好奇, 但她能說出這個名字,便已是全然確定的姿態。

朱水水一瞬間,已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只能驚恐地往後膝行了幾步。

她想逃。

她眼裏滿是驚慌,無助地看向尤寶全。

尤寶全也被常意的話驚了一下,他愣了片刻, 站起來拱手說道:“常大人……”

常意說道:“你想為她擔保?這是你招進來的人, 出了事自然由你負責。你若想編寫理由為她遮掩倒是不必了,我也沒興趣將你假死的事傳出去, 只是好奇理由罷了。”

她說得這樣明白,尤寶全也啞了火,沒了爭辯的心思。

朱水水小聲地問道:“您……是怎麽看出來的?”

她進縣衙不過半天時間, 和她僅有兩面之緣, 卻輕而易舉地說出了她身上最大的秘密, 讓她不禁毛骨悚然。

常意沒先回答她的問題, 而是指尖停在了朱水水的疤痕上,她手指在那道疤痕上輕輕一用力, 竟然使疤痕移了位。

那道疤像紙上的毛邊,起了個小口子, 在場的人才看見,那竟不是什麽傷疤,而是一張附在她臉上、薄若蟬翼的面具。

常意好奇地問道:“這面具, 陳路平給你做的?”

朱水水猛然避過她的手, 捂住自己的臉, 細若蚊聲地回答道:“是我自己做的。”

常意淡淡戳破她的謊言:“做這面具的手藝我也學過,和陳路平一脈相承——就算是你做的,也是和他學的吧?”

這面具有些拙劣, 邊緣還有點顯眼,長時間和別人相處,必然會被看出來,朱水水不得不以水粉顏料在邊緣將其偽裝成傷疤的樣子。

常意見到她第一面,便覺得她臉上的疤痕怪異,正常人的臉是傷不成這樣的,這樣長的傷疤,卻又這麽細,沒有傷及臉上其他一處,實在奇怪,才多看了幾眼。

常意點了點手心,說道:“你說你從小住在長留縣裏,是秀才家的女兒,手掌上卻有很厚的繭子。”

朱水水又去捂住自己的手,她的掌心確實比旁人硬得多,但她自己也沒有發現,怕是剛剛在院子裏給常意行禮時,被她看到了。

常意眼睫輕顫,有些疑惑:“只有常年勞作、抓柴的人,才會在掌心也積下這樣厚的繭子,我想一位秀才家的女兒,即使整日讀書寫字,長的繭子,也應該在關節上才對。”

常意一貫記得清楚,寧海沛說的那個名字又給她留下不小印象,姝,從女朱聲,拆開來就是朱。他們兄妹倆名字都帶水,大概是命裏缺水,寧海姝即使化名也不忘水字。

朱水水張大了嘴,眼淚盈盈,擡頭說道:“大人,求您別告訴別人。”

“別人是誰——寧海沛?”常意挑眉。若不是寧海沛,常意還聯想不到她是誰。

在陳路平的藥鋪,她就發現寧海沛並不是天資聰慧的類型,至少和他所說“陳路平因他天資聰慧,求著收他為弟子”的情況不符合。

陳路平一生收的弟子,光說沈閔鈺一個,就是世間難得的天才,無所不通,這樣還被陳路平嫌棄為半吊子;沈厭的母親嚴夫人,也是當年赫赫有名的才女。

就算沒見過寧海姝,從陳路平的形容裏,也能聽出寧海姝天資不俗。

而陳路平在寧海姝之後,卻收了寧海沛為徒。

常意輕聲問道:“你既然能拜托陳路平收你兄長為徒,倒也不是不關心他,為何瞞著你家人假死這麽多年?”

至少他們一家人對寧海姝的思念不是假的。

寧海姝關心家人,寧家也對寧海姝的死耿耿於懷,那為何寧海姝明明就活在縣上,卻不願告訴他們她還活著?常意好奇的是這點。

朱水水移開目光,哽咽道:“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只能這樣,這樣才能讓我們都好過。”

尤寶全把頹然的她攙起來,猶豫著和常意告罪道:“大人,她隱瞞身份考女官,我也知情,要是處罰她,請讓我一並承擔。”

尤寶全雖然黑了點、性子懦弱了點,但人高,臉還算俊,這種時候倒不推卸責任,難怪朱水水對他芳心暗許。

常意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罰什麽?朝廷早就開放女官,她若是自己堂堂正正考的,便沒什麽好責罰。我不是說了,只是好奇罷了。”

朱水水低頭沉默了一會,緩緩說道:“我娘讓我嫁人。”

她輕輕推開尤寶全扶著她的手,走到常意面前,眼裏含著懇求,輕聲說道:“大人,也許您是高門出生,但同為女子,應當也懂女人在這世道的艱難,若沒有尤大人,我哪裏有資格碰文書、碰筆墨?”

“我從小和哥哥一起幹活,但我娘只願我哥去讀書。”朱水水語氣裏只有疑惑,沒有憤恨,坦然地說道:“我哥懶散,我娘給人家織布供他上縣裏的書院,他也不去,還說他沒那個考功名的本事,何必浪費家裏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