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其二十五-溯往

“常意, 你名字真好聽,我好像在哪裏聽過似的。”女子摸了摸她的手,把她牽起來, 嗓音很是溫柔。

“我可以叫你意兒嗎?”女子眨巴了一下那比露水還清澈的眼睛,一個人嘟噥。

“皇後娘娘願意這樣叫臣,是臣的榮幸。”

常意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眼神復雜地看著她的背影。

她望人的神情, 說話的聲音,都不像一個成年的女人。

“我的名字是唐靈。”女子說自己名字的時候, 有種不大熟悉的生澀感,好似在復述別人的話一樣。

她回頭調皮一笑:“你可以不叫我皇後娘娘嗎,她們都這麽叫我, 我不喜歡。”

“不喜歡, 那就不叫了。”常意淡淡地掃了一眼唐靈身後的婢女, 她們一個個靜若寒蟬, 像鵪鶉似得躲在後邊。

皇後本名唐靈,但已經有很多年沒人這麽叫過她了。

唐靈興致勃勃地把她拉到宮裏, 在這地方沒人陪她說話,每個侍女都把她當成台子上的瓷器偶像, 生怕多一句就把她碰了摔了。

宮裏時時換人,宮女來來去去的,她也記不住臉。

這時好不容易來了個新面孔, 還倍感親切眼熟, 唐靈像個小孩看到喜歡的糖果一般拉著她不願意放手。

或者說, 她一直處處顯露著一種七八歲稚童所獨有的、無知又笨拙的氣質。但她相貌姣好,和這種氣質奇異地融合在一起,仿佛真的只是一個天真浪漫的小孩, 而不是威嚴的一國之母。

常意拿起一個撥浪鼓,搖了兩下,聲音耐心又柔和:“要玩這個嗎。”

唐靈盯著撥浪鼓看了一會,瞪大了雙眼,好一會才說道:“不要,你可以給我讀讀那個嗎?”

常意順著她的指的地方看過去,撿起一本有些年頭的舊書,連封裝的線都有些散了。

唐靈雙手托著臉,腳在床上一翹一翹的,帶著些幼稚的可愛:“好像以前也有人給我念過,不過沒有念完。”

“可是我記性不好,不記得她念過什麽了、也不記得她是誰了。”

“你能給我念念嗎。”唐靈眼睛清澈透亮地望著她,拍了拍身旁的床褥:“來,坐這裏。”

常意聽話地走到她身邊,翻開那本破舊的書,她坐在唐靈旁邊,一字一句地讀起來。

這本破舊的書不僅外表破舊到快要散架,裏頭的書頁也不逞多讓,只有幾個零星的字眼能看清楚。

但常意讀起來卻十分流暢,沒有一點停頓。

她手輕輕搭在書頁上,仿佛在感受當年另一個人指尖的溫度。

偌大的永安宮仿佛只剩下她和唐靈兩人,和平淡的誦讀聲。

一如多年前那倆個模糊的身影——有人為她梳洗換衣,教她讀書寫字、訓她做人立心。

——

十年前,破城前夕。

偌大的淮陰侯府裏沒有一個人,已經成了一座空屋。即使跟不上南遷的奴仆,機靈點的也趕緊收拾行李跑路了。

常意跌跌撞撞地走到母親的屋子裏,裏面空無一人。

手疼得已經麻木,她開始分不清是哪裏在疼,是翻折的指甲、磨得血肉模糊的雙手,還是意料之中母親的拋棄在讓她疼。

她已經分辨不清是什麽感覺了。

疼痛沒讓她變得更清醒,反而讓她的神智和視線都變得更模糊了。

她木木地坐在母親曾經的拔步床旁看了一會,眼神已然放空。

直到指尖的血都滴落在床鋪上,刺痛戳醒了她麻木的神經,常意才搖搖晃晃地起身往外走去。

不能這樣下去。

常意在春娘的屋子裏找到幾件丟在地上的衣服,用剪子把布絞成幾塊碎布條,裹在手上,草草包紮了一番。

她也不知道血止住了沒有,只能盡量把露出來的地方都包的厚一點,免得血邊走邊流。

淮陰侯府是不能留了,皇帝都跑了,留守京城的軍隊肯定得跟著護衛。城裏剩下的都是些平民百姓,無人抵禦,外頭的軍隊很快就會攻進來。

到時候皇城和依靠皇城而建的這些權貴世家的宅子肯定是外頭軍隊的首要目標。

她待在這裏就是等死,得先找個不打眼的地方躲起來。

她沒想著逃到城外去。一是京城外都是荒地田野,頂多有些田莊村莊,她沒有錢財也沒有馬車,逃出去也難活下來;一是以她手的傷情,在野外無法醫治,也是一個死字。

她倒是不擔心新主屠城,起義軍的首領是廢太子,在民間素有善名。

但凡以賢君為目標的人,都不會喜歡戕戮自己的子民。

城中的煙沙沒皇城這兒嚴重,但天空仍然漂浮著一層灰黃色的塵霧。城裏充斥著人畜的喊叫聲、車馬的行駛聲。

常意借著這一片混亂,縮著自己的手跑了幾條街。

不是所有人都會選擇逃出城,也有認命躲在家裏,等待著新帝即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