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其二十二

任何得到的東西,都會付出相應的代價。

常意在從井裏爬上來時,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命運從無償給予她饋贈,只會把她從一個糟糕的處境拋到另一個更糟糕的處境,如果她能站起來,便已經算是一種極大的憐憫。

世上固然有常熙回和常笑鶯這樣好命的人,這既是命運的不公之處,也是公平之處。

至少對她們這些連活下去都要掙紮的普通人,有著無情到一視同仁的公平。

像她這樣記得太過清楚的人,在回憶時,總是能感覺到切身的痛苦,這是上天給她饋遺時拿走的代價。

在她享受記憶帶來的好處時,也必須承擔什麽東西都忘不掉的痛苦。

她的腦海像一座屋子,主人只為它添置家具,而從不扔掉任何一件舊物,所有的東西都擺放在裏面,腐爛的、壞死的東西也不例外。

常意蜷了蜷指尖,不想和沈厭討論這個讓她有些難堪的問題。

她甚至有些慶幸,看到這些的人不是還有理智的沈厭。

沈厭的話讓她開始細思,也許他剛剛就是因為看到井壁上她的的血才失控的。

血和他的病有什麽必要的聯系嗎?

這不大可能,沈厭在戰場上摸爬打滾長大的,見過的血比一般人見過的河流還多,如果血和他的病有什麽聯系,他早就因為持續不歇的發病瘋了。

她想把貼在沈厭臉頰上的手收回來,這樣撫摸著他的臉,沈厭濕漉漉的白發貼在她手上,總讓她有種撫摸著貓或者狗這種寵物般的怪異感。

可這個人是沈厭,這樣的怪異感便染上了一絲毛骨悚然的意味。

這回她總算成功把手抽了回來。

沈厭眼睜睜看著她的手從自己的手裏掙脫,不禁愣了一瞬,瞳孔猛然一縮,就要把她拉回來。

“夠了,沈厭,你清醒清醒!”

常意可不慣著他,她後退一步,可空間就那麽點大,後面已經退無可退,她只好抵在井壁上,一巴掌狠狠拍開沈厭的手。

她沒對沈厭留情,那一巴掌又狠又重,已經用盡了她所剩不多的力氣,寂靜的井裏回蕩著皮肉的悶響。

沈厭臉上依舊沒有多余的表情,手一絲未動,好像被打的那個人不是他。反觀打人的那個人,手被震得發麻,好像疼痛都被反彈了回來。

常意簡直無計可施,她和沈厭的身體素質不是一個等級的,若說平日裏正常的他,她還能在言語上占些上風,此刻他理智全無,她說再多的道理對沈厭都是對牛彈琴。

沈厭的臉慢慢湊了過來,把她整個身體都緊緊地按進懷裏,他的氣息籠罩下來,是一種仿佛帶著兵器鋒芒的冷冽氣味。

太近了,近到兩個人的呼吸都交織在一起,她輕輕地垂下纖長的睫毛,眼睫輕顫,無端地慌亂起來。

沈厭手臂上的力氣一陣重過一陣,把她抱得越來越緊,常意沒他那麽高,被他死死摟著,雙腳幾乎都要離開地面。

常意感覺自己要喘不過氣來,心裏有些戚戚。

她這麽多年來,沒死在別人的陰謀裏,也沒死在榮朝南北統一的多年戰爭裏,如今要是被沈厭勒死了,只希望沈厭別把她的屍體帶出去,就當做她十年前死在井裏好了,她還想要臉。

他們兩個人的重量都靠在了井壁上,常意背抵在粗糙的墻上,感覺敏銳地感覺到身後好像在顫抖——不是沈厭的動作帶來的。

他們倆背後的墻真的開始發出轟隆隆的嗡鳴聲,開始劇烈地震動起來!

常意發出短暫的驚呼,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陣失重感讓她和沈厭雙雙摔了個天昏地暗,她的視線陷入一片扭曲的黑暗。

她摔在了滾了幾圈,疼得她五臟六腑都開始移位,後來好像有什麽東西擋住了她的身體,把她從水裏抱了起來。

沈厭抱著她給她減緩了一點沖擊,常意從水裏狼狽地爬起來,把嗓子裏的水都咳出來。

最後一個火折子也被剛剛的一番慌亂不知道丟到了哪裏,他們掉進的這個地方比剛剛的井內更昏暗,幾乎不可視物。

常意緩了半天,才勉強看見這個地方的輪廓。

這還是一個潮濕又悶的地方,水沒過到她的胸前,和剛剛在井裏是差不多的水位,所以應該和井底處於一個位置。

他們倆是因為靠在井壁上才誤入了這裏,那井壁也許是一道暗門,他們倆人的體重正好對上了開門所需要施加的壓力,門一翻轉,就把他們倆甩到了這裏。

居然讓沈厭誤打誤撞地,發現了這個地方。

她看了眼沈厭在黑暗裏仍然熠熠生輝的眼睛,有些無言。

也許這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她任由沈厭重新牽上她的手,開始仔細探索這個地方。

這裏面做了一部分穹頂,還滴著水,應該是有人人工開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