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第2/4頁)

這就是“人人皆可成聖”吧?

宋濂卻有些不理解:“雖臣知曉吳庸的建議一定有問題的,但贓物就該收繳,自古便是如此。他進言收繳賣掉的官糧,難道不是理所當然?”

劉基嘆氣:“別說你,我按照標兒的建議起草這條律令的時候,心中也疑惑不已。還是標兒把其中道理掰碎了教給我,我又去民間查訪了一番,終於明白這條律令的苦心。”

三人行必有我師。現在這一行人,從不因朱標年輕而輕視,經常寫信與朱標討教問題。

劉基起草了許多現在沒用的律令,就是朱標建議的。

未雨綢繆,正因為現在看不出來問題才要立法。等出了問題再立法就會牽涉到許多人的利益,以這個朝廷的效率,估計吵個幾年十幾年都吵不出結果。

比如朱標現在想要的“拼音”,因為涉及傳統和文人的利益,現在還沒吵出個結果來。

劉基沒有多說大道理,只舉了一個例子。

一個貧寒學子的父母賣掉家裏的牛,就為了給趕考的兒子湊一套好一點的筆墨紙硯。

他們去了一家普普通通的賣文房四寶的店鋪,買下了一套店家說“慶賀你們兒子趕考”半賣半送的好筆好墨好紙好硯。

“結果,這筆墨紙硯是一個官宦家中奴仆盜出來的物品。官差追查到了店鋪,又追到了那戶人家中。墨和紙已經用了,硯台和筆被那家兒子帶去了考場。”

劉基翻看南京周邊案卷翻到了這個案子,偽裝了一番後去走訪了這一家人。他看到的慘景,現在仍舊會偶爾入他的夢中。

“他們自然賠不起好紙好墨的錢,田地和房屋都被用來抵債。”

“那家老人一人懸梁,一人跳河。那家學子趕考回來後,受不了刺激,成了個半瘋半癲的人,靠著偶爾清醒的時候,為村裏人寫字維生。”

劉基苦笑:“對了,那人考中了秀才。若不是他考中了秀才,這個案子根本不會留下案卷。”

連家中能供出秀才的人,就能因為一個“贓物”家破人亡。普通人呢?

宋濂呆愣半晌,聲音顫抖:“若不分情況便強制收繳贓物,恐怕有許多無知百姓家破人亡。甚至可能有人與官府勾結,故意販賣贓物,再去收繳,以強奪他人家產。”

朱元璋平靜道:“標兒說,這是經商中得到的智慧。朕很慶幸,跟著標兒當了一回豪商。”

若沒有經商的經歷,朱元璋肯定也會被這個冠冕堂皇的折子騙到。

在眼界短淺的普通百姓眼中,上繳贓物理所當然,腦子裏根本沒有什麽“責任方”的概念。

這也是愚民的好處。官府可以用許許多多離奇的借口壓榨百姓。

“伯溫,你定下這個律令的故事可以寫成一出很精彩的戲。”葉錚想了想,文思如泉湧,“貧寒學子寒窗苦讀終於得中秀才,結果突遭橫禍家破人亡;京中相公微服走訪得知此事,熬夜鉆研終於明白其中道理,上奏皇上起草律令。百姓看了這出戲,貪官汙吏們又少了一項能盤剝百姓的道具。”

楊憲靜靜地聽到現在,開口道:“他們既然上奏皇上,想將兩廣大案殃及普通百姓,恐怕在民間也會散布相關言論,激起百姓恐慌。這一出戲,應該迅速送去兩廣演出。”

朱元璋倒吸一口氣,冷笑道:“朕還以為,只要能查清這個案子就算了解,結果查清這個案子,只是開始呢。這一環套一環的陰謀詭計,他們怎麽不用在正道上?”

李善長嘆了口氣,道:“對他們而言,奪取更多的利益就是正道。百姓和大明,與他們何關?”

朱元璋痛苦地握緊了拳頭。

他本以為當了皇帝就能事事順心,結果當皇帝後,遠不如還是朱大帥的時候順心。他在戰場上面臨生死關頭的時候,都沒有現在這樣憋屈。

他真想砸爛現在的一切。他又真想幹脆什麽都不做,破罐子破摔了。

當了皇帝就是人生的頂峰,他廝殺了大半輩子,現在應該是享受的時候。

可朱元璋就是不甘心。

當看到天書中描繪的世界的真相,當他暢想天書中所預言的未來,朱元璋就一直想著自己能做到何種地步。

皇帝已經不是他期望的重點。富貴在他成為“豪商”時就品嘗得差不多。

蕓蕓眾生皆為名利。他已經得到了利,就圖一個名。

我洪武皇帝朱元璋,要萬世不朽之名!

朱元璋看向周圍的老臣們。

大家都老了,我也老了,我們還能靠著這個夢想,支撐到什麽時候?

老臣們看出了皇上眼底蔓延的痛苦和暴戾,以及微不可查的動搖。

現在是洪武八年初。

大明建國不過八年,就有空印案,牽涉到孔府的山東大案,兩廣大案三個觸目驚心的大案。新建立的朝廷中好像爬滿了一堆又一堆的蠹蟲,怎麽殺都殺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