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對於孩子們有記憶以來的第一頓餃子, 陸廣全早聽他們說了很多遍,但真正來到那個破敗的食堂門口,他依然有種不真實感。

他的妻子孩子,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受了多少委屈,或許連他們自己也說不清了。

“趕緊吃, 想啥都沒用。”

衛孟喜見他魂還沒回來,又補充道:“吃完還得去個地方。”

陸廣全怔了怔,“去他們姥姥姥爺家嗎?”

“確實該去看看,我去買點東西。”寡婦再嫁從自己, 他還沒去過丈母娘家, 只知道丈母娘改嫁在縣城,對方是個小學教師。

該買點什麽呢?他對這些一竅不通,但他有眼睛, 看見妻子給姚永貴送過點心香煙和酒,對方每一次都是十二分的高興, 於是為難道:“這裏能買到中華和茅台嗎?”

衛孟喜白他一眼, “我的中華茅台還輪不到他享用, 你要實在想孝敬你老丈人, 就去我爹墳前上柱香。”

死人不用煙酒, 更何況衛衡活著的時候也不抽煙, 倒是喜歡讀書看報, “你給我爹燒幾張報紙, 說不定他老人家在天之靈還高興。”

陸廣全皺眉,但也沒說啥。

衛孟喜這次回來, 轉戶口是一, 其二就是給她爹上墳, 最重要的當然就是菜譜。在謝家那幾年,就連上墳這樣人之常情的事,孟淑嫻都生怕謝鼎不喜,只偷偷帶著年幼的她去過兩次,一直到她自己成家了,才堅持每年回來掃的。

當然,那時候條件有限,大家庭裏事多,她也得錯開正月清明和十月。

衛孟喜是不搞封建迷信,但她覺著上墳掃墓是一種心理安慰,是寄托哀思的方式,以前是她沒臉回來,現在她幫父親拿回那幅臨摹作品,也能告慰他一下。

當然,來之前她也問過衛紅衛東的意見,如果他們想去給他們的親生父親上墳的話,她也可以帶他們去。

誰知姐弟倆先點頭又猛地搖頭,他們雖然小,不怎麽記事,但當年那邊的爺爺奶奶逼著媽媽改嫁,要媽媽嫁給瘸老頭,媽媽不同意就把他們扔進豬圈,說不許他們吃那家人的飯,睡那家人的炕……他們全記得。

衛孟喜從沒哭哭啼啼跟他們說過這些,就是怕他們對自己的出身太厭惡,越是會在無形中強化和根花根寶的對比,心理越是自卑。

原來,大大咧咧的孩子,也有能記住的事。

衛孟喜也不是非要強迫他們去,反正以後長大,慢慢的就能看開了,到時候他們就會知道,上墳的意義。

吃過餃子,一行人買了幾個罐頭,陸廣全還真買了幾份報紙……不是隨便拿,而是認認真真挑選了半天,要找那種時政新聞和文學藝術性兼具的!

下午三點,來到墓地。

衛衡葬在衛家祖祖輩輩的墓地,那一片幾十座墳墓都是衛家人,衛孟喜還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每年都來,老宅裏有祠堂,按照石蘭省重男輕女的尿性,她即使是衛家這一支裏最後一根獨苗,也是進不了祠堂的。

但父親偏不,他不僅讓她進去,還把她駝在肩膀上,大大咧咧堂堂正正的,挑著人最多的時候,大張旗鼓的跨過高高的門檻,還能指著牌位教她,這是誰誰誰。

她還記得,第一次這樣做的時候,衛家其他族人臉上的表情有多精彩,有個白胡子老爺爺直接氣得心絞痛,痛罵父親“不成體統”“亂了規矩”。

狗屁的規矩,他們懂規矩,那自己這“衛家獨苗”在謝家吃糠咽菜當小保姆的時候,他們怎麽不去解救她?她被剝奪上學機會時,他們怎麽不出去主持公道?

對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家夥,衛孟喜早早的看透了。

衛家在朝陽縣是曾經的名門望族,族人眾多,遍布全縣,可衛衡這一支的墳墓,卻多年無人看顧,衛孟喜最後一次來的時候是三年前,滿地的枯枝落葉,鳥屎四濺,有的墳頭倒了,有的被雜草掩蓋,她找了好久才把誰是誰給分清楚。

而此刻,看著被打理幹凈,露出完整墳頭的墓地,她有點發懵。

這肯定不是街道辦幹的,也不會是衛家其他族人,更不可能是她。

莫非是孟淑嫻回來過?

衛孟喜覺著不像,她即使真敢來給前夫掃墓,也只會掃衛衡一人的,不可能還把其他先祖的也清理出來!

因為她對衛家其他人都怨念頗深,總覺著他們嫌棄她生不出兒子,張羅著要勸衛衡離婚重新娶個能生的,這要是在舊社會,小老婆都能給擡進門了。

在衛孟喜的記憶裏,這些事她哭哭啼啼,顛來倒去說了一遍又一遍,全是衛家人的不好,而這些不好都是他的丈夫帶來的,他要是不姓衛,他的妻子就不會有這些困擾。

衛孟喜後來懂事了,她再哭訴的時候,就會反問她:那你在衛家享了那麽多年福咋不說痛恨父親姓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