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鄉下的雪裏裹著炮竹炸烈後的紅色碎紙,城裏禁止燃放,雪花幹幹凈凈,卻沒有意趣。

古人若是站在這面窗前,看著這番景象,高廈冷街,也吟不出什麽好詩。

更何況後面還有個聒噪粗俗的老頭。

盛棲轉過身,靠在窗邊,抱臂看人。

她冷靜淡然,表情仍是一貫的溫和隱忍,嘴角若有若無地掛一抹笑。

若不是她剛才上來懟他那幾句,盛光明真的以為她今天心情不錯。

高三之前,他沒見過幾次盛棲,每回看見她,她的變化都很大。唯一不變的是自小便愛笑,看上去總是乖乖巧巧,招人疼愛。

在繈褓中時,她就比別的孩子乖,不鬧騰,那時盛光明由衷開心過一陣子。想著有了女兒,以後好好工作,把她養大。

後來感情不順,他失態地做盡了醜事,簡直沒有理智。若不是他媽跟兩個姐姐攔著,他恨不得大家都死了幹凈。

第一段婚姻給了他無盡的羞辱,連帶著他對孩子都沒了耐心。

將盛棲丟在禹江,大有不想再見的意思。但母親還在家裏,總要回來探看,每次見面,他都發現盛棲更像她媽媽了。

個子,眉眼,神態,甚至是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接近。

他很恐懼,雖說女兒像父,但盛棲像他的地方,遠沒有像她媽媽的多。

而他能想象得到,家裏的人看見盛棲一天天長大,一定會發現她跟她媽媽神似。

於是那個女人陰魂不散地隨著盛棲而存活,而他則會像個笑話一樣被一遍遍地提及當年所做的蠢事。

他實在喜歡不起來盛棲,連基本的父女之間的親近都做不到,但他媽卻很寵孫女。

從Y省第一次回家是為了談結婚的事情,盛棲那時還沒上小學,長得清秀可愛,也不怕生。

聽到是爸爸回來了,顛顛地上前來牽他的手,喊他爸爸。

盛光明心頭有過一絲惻隱,他心軟了,但也只是那麽一會。他不可能讓一個孩子影響他以後的路,所以幾天後離開得也幹脆,甚至沒跟盛棲告別。

作為補償,他願意給錢,拿錢換他良心上的安寧。他還是在養他的女兒,如果說他不是一個好父親,首先因為盛棲沒有一個好母親。

怪不得他。

後來盛棲長開了,像她媽媽後,再見面,盛光明心裏連不忍也沒了,只是厭惡。

但畢竟是他媽的寶貝孫女,也的確是他的親生女兒,所以他盡量不表現出來。

盛棲從未有過埋怨,每次見到他,都會笑呵呵地喊聲爸爸。

盛光明有時覺得奇怪,她喊爸爸時沒有一點生疏,卻也不親昵,似乎只是喊了一聲“叔叔好”。

她從來不亂說話,她沒提過她媽媽,也沒問過他為什麽不帶她一起生活。

她笑著迎接他,笑著跟他揮手告別。

她要麽是脾氣太好,這點既不像他也不像像她媽,純是孩子自己的特性。要麽是天生就有一點傻,她似乎意識不到她的處境。

但這樣很好,能讓家長更省心。

唯一一次,盛棲見到他沒有笑,是在病房門口。她那表情,就好像她奶奶生病全是因為他,好像他不該出現一樣。

但只是那麽一會,後來又恢復了往日的溫和。他以為孩子是太難過了,也沒多想。

之後將盛棲帶回Y省,他頂著巨大的壓力,他知道就算把盛棲丟在家裏也沒事。她已經長大了,不需要人照顧,在禹江更自在。

但他媽死前的交代,他不敢不聽,她媽說他雖然兩個女兒,但只有這個是盛家的。另一個既不認這邊,也不跟他姓,他心裏要有一杆秤。

盛棲也說想跟他一起,他打預防針說不光轉學麻煩,她也會不適應那邊的生活。

盛棲說沒關系,她會適應。

他打心底不願意帶,不全是為他自己,他預料得到盛棲會受委屈。到時候再哭鬧,搞得家宅不寧,麻煩得要死。

但是沒有,盛棲從沒跟他們吵過架,無論聽進去怎樣的話,她都安安靜靜。

除了出車禍那次以外,她都很安分,許家人甚至找不到她的錯處,桐桐也喜歡跟她一起玩,她就這樣在Y省住了下來。

盛光明覺得她偶爾調皮,畢業後自己掙了點錢,沒有以前乖了,也在刻意躲著他們,不願意回Y省。

但他根本沒想到,盛棲幫他丟人,做出格的事情。瞞著他把女人帶回家裏,有模有樣地吃飯喝酒,不知道人家多笑話她。

這樣不久,村裏的人遲早會知道她的事情,就像當初傳他的醜聞一樣,津津樂道。

他更沒想到,盛棲敢這樣跟他頂嘴。

他不作聲,陰沉著臉盯住盛棲,警告她。

盛棲的表情在他沉默並冷漠的眼神裏逐漸僵硬,她笑不出來了,卻認真回視他。

她這時候不笑還好,說明她知道厲害,嬉皮笑臉還當他在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