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落在應璟決肩膀上的那只手因為沾了血, 已經看不太清原本的模樣了。

少年儲君從這兩下的輕拍裏回過神來,他有些疑惑為什麽是這樣一個請求。不過順路即可完成的事情他沒有必要推脫,鄭重應下。

“恩人所托, 赴湯蹈火。”

離近了看,眼前這位江湖俠義之士更顯消瘦,且之前對墜月流出手, 似乎也是逼不得已。

他視線不經意一瞥,忽的頓住。

白衣劍客垂在身側,拿著劍的右手正在輕微的發顫,和脫力後的顫抖並不相同。

厲寧封曾經和他說起過, 說他那位老師曾在信中教導他, 成為一名劍客的基礎,是要先把劍握穩。

論起用劍, 風雲榜榜首的息眠公子自然是個中翹楚, 出神入化, 怎會有連劍都握不住的時候。

還有剛才傘刀鬼口中所言,息眠公子十年前,慣用的乃是右手劍,可他之前出劍, 用的是左手。

像是察覺到他的注意, 白衣劍客垂眸瞥了眼自己的手,頓了頓,換了左手拿劍, 右手背在了身後。

應璟決收回目光, 擔憂道:“公子是否身體不適?”

連慎微低咳幾聲, 受到內力沖擊的經脈後知後覺, 逐漸痙攣起來, 曾經斷過的右手經絡反應最厲害,手不受控制的發顫,他竟沒有發覺。

即便是歸入鞘中,蒼山劍也不算重,右手竟有些握不住,如果不是應璟決提醒,怕是劍脫手他都不知道。

放在平時,寬大嚴實的袖口尚能遮掩一二,現在的這身衣裳束口,手露在外面,一眼便能叫人瞧見。

體內傳來一陣陣虛脫之感,連慎微現在已經有些站不住了,環顧四周找了個地方,一撩衣擺,隨意坐下來。

衣服半濕,坐著的石頭被雨水沖刷,也是濕的。

他顧不得幹凈不幹凈,劍放在旁邊,動作很利落,任誰也看不出來,他只是在借力支撐罷了。

連慎微索性承認了應璟決的猜測,半真半假:“十年前,我右手手筋被人挑斷,不能輕易動武,此後除了浪跡江湖之外,就是求醫問藥了。”

“且聞風家傳人醫術出神入化,我尋求多年,才得知其一點蹤跡。此行就是去找那位風家傳人醫治。”

“浮渡山莊的主人家是我故友,六月二日乃是他們忌日,我若前去求醫,今年就祭拜不了了,還好遇見了你,今年就由你代我去。”

應璟決呼吸微滯。

息眠公子十年未出現在江湖之中,竟然是因為這個原因。按時間算,那時候,息眠公子的年齡和他現在差不多大。

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卻……

應璟決沉默片刻:“公子說,您不能隨意動武,那剛才?”

連慎微羃籬下的臉色蒼白無比,閉眼緩了許久,才穩著聲線:“不礙事。”

雖然已經許久沒有像這樣和璟決平和的說過話了,但他現在更希望這孩子趕緊離開。

再說幾句,他很可能就要撐不住了。

真的在這裏昏倒,前面費盡心思做的打算,怕都要白費。

應璟決:“我……”

連慎微趕在他之前開口道:“太子殿快些離開吧,我也該趕路了。”

應璟決:“現在已經很晚了,公子一個人趕路?”

“自然不是,約了在雲北的幾位友人,他們在那邊客棧等我,我也不能叫人等急了,”連慎微看他還在擔憂,便笑了笑,語氣輕松:“太子走吧,不要忘記答應我的事就好。”

“我總還不至於淪落到孤身一人無親無友的境地。”

應璟決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我與公子就此別過。”

這樣的大俠,想必知己親朋也眾多,他的擔心顯得多余了。

連慎微看著少年的背影走遠,扶著身後的石壁站起來,就近找了一個藏身的山洞。

山洞幹燥,裏面有塊勉強算是石床的巖石塊。

內力高深之人夜能視物,不過連慎微現在眼前發黑,洞內模糊,羃籬遮著更是什麽也看不見,他摘了下來,踉蹌幾步,不知被什麽東西絆倒了,狼狽摔在了石床前。

“咳咳……”

青年喉間不住地咳出血,血液中多年的毒素達到平衡後又失衡,遠比十年前剛被風恪救出來的時候發作的厲害。

他痛得蜷縮起來,血也失了溫度,頸側、耳後一片冰冷黏膩。連慎微不知道是血還是他身上的冷汗。

要是血的話,那實在是有些浪費。

先前放血的時候,到後期幾乎快流不出來,如果那時候流血像現在這麽容易,他就不用在手臂上割那麽多刀了。

連慎微從懷裏掏出一個纖細的竹筒,拔開,倒出幾粒平常吃的藥丸和一個暗哨。

藥丸胡亂混著血咽了幾顆,他拿著暗哨,勉強吹了兩聲。

這暗哨是特制,他是母哨,子哨只有明燭和天南兩個人有。

一旦吹響母哨,子哨便會自發無聲震動,是為了防止連慎微遭遇險境他二人卻找不到這種狀況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