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先生等同天子的事實讓南音內心受到沖擊, 甚至蓋過了她得知自己暫時失明的那種沉重感。

她回想起最初幾次見先生的場景,以及後來二人成了師生相處的模樣,無論如何都沒法把印象中面冷心慈、博學寬和的先生, 同傳聞中冷漠到不近人情、除了上朝便是修道的天子聯系起來。

等等, 先生和她初見就是在清樂宮附近,他還能自由初入長公主府邸,這樣的話,除卻那位永清郡王, 天子好像也符合這些。

只是她不夠大膽,沒敢猜測到這份上。

誰能想到她會被天子收為學生?話本裏也不敢這樣編啊。

紫檀服侍她坐起, 讓她倚在隱囊上,見她呆呆的模樣大致猜出是為什麽, 小聲湊到耳邊說:“婢之前也嚇了一跳,怪不得太後娘娘對娘子這麽好, 看來定是陛下拜托的。陛下一個時辰前就來了,本來看娘子還在睡準備走,但好像是太累,方才在長椅上睡著了, 就到了這時候。”

“現在是甚麽時辰?”

“戌時過去有兩刻鐘了罷。”紫檀補充,“娘子昏睡快三日了,期間迷糊醒過幾次勉強吃了點東西,怕是都不記得了。”

南音確實不記得了,唇齒間彌漫著一股苦澀的味道,想來是她們給她喂的藥。

吳太醫疾步而來,搭手給南音診脈, 很快露出笑容, “高燒是已經無礙了, 應該不會再反復。”

他問:“除了看不見,娘子雙目可有其他感覺?”

仔細感受了下,南音答:“有些刺痛,頭也是。”

“是正常的。”吳太醫道,“最近要靜養,心神不可再動蕩,更不能流淚。我再開幾幅鎮痛的藥,如果娘子不舒服可以煎一劑,如果還能忍耐,盡量別喝。”

侍奉的人仔細聽著醫囑,另一邊,全英已經著人重新擺好了晚膳,近身而去,“陛下,用膳罷。”

綏帝頷首,目光依舊沒移開,看著吳太醫診罷才問全英,“可備了粥?”

全英哪兒能不懂他的意思,“剛才撞見吳太醫就問過了,說慕娘子剛醒正好喝些清粥,也一並備上了。”

從旁的內侍咋舌,心道全總管真是觀察入微,連這個都預料到了,怪不得能得陛下倚重呢。

話音剛落,吳太醫也適時道:“娘子既醒了,就先起來吃些粥罷,待會兒再歇息,免得半夜驚醒。”

南音聽了,還以為是讓紫檀她們在榻上喂些,沒想到下一刻侍女就上前擁她起身更衣。

其余人退了出去,隨著她們的動作,南音只感受到光滑的綢緞在指尖溜過,用力摩挲,還能感覺到精巧的繡文。

有人幫她簡單梳理了個發髻,詢問她是否要戴珠釵,她出聲拒絕了。

因她雙目刺痛,吳太醫囑咐不要見光,侍女便取了柔軟的布條,縛住她雙眼,在腦後靈巧地打了個結,柔聲問:“慕娘子,可有系得太緊或太松?”

“正好。”她說,“紫檀琥珀,你們過來。”

宮裏侍女服侍得體貼妥當,比紫檀琥珀要精心得多,但南音仍習慣熟悉的人在身邊,感覺到紫檀和琥珀一左一右扶住她,才稍稍放松下來。

黑暗的世界其實很難安心,即便有人攙著,仔細地告訴你哪兒有簾子,哪兒是門檻,那種無助感也會如影隨形。天生豐富的想象力,讓她感覺好像隨時都會摔進一個黑漆漆的洞口,或者撞進某種巨獸的腹中。

雖然對自己會看不見的事早有心理準備,可南音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三日前和慕致遠爭吵時激烈的心情,隨著這麽久的睡眠消失了,她暫時忘了那些事,此刻慢慢地隨紫檀她們的步伐向前行走。

短短幾十步的路,走得比蹣跚學步的孩童還慢。

綏帝沒有發話,滿屋子的宮女內侍就也靜靜看著她一點點走近膳桌,明明燈火中,將她微垂的面容映得如珠玉無暇。

看不見了,就感受不到那些目光,心底不會那麽緊張。但等南音得知綏帝就在膳桌旁等待自己時,立刻變得拘謹起來,像看見師長的學子,恭恭敬敬喚了聲“陛下”。

她原先和綏帝相處時也很尊敬,不過遠沒有這樣緊張,也許是得知了他是陛下的原因。

“不用改口。”綏帝道,“原稱即可。”

南音愣愣噢了聲,過會兒,又很認真地說:“雙目不便,無法為先生布膳,是南音失禮了。”

全英內心暗笑。

這位慕娘子還真是老實得緊,難道她沒發現自己在陛下那兒的特別嗎?

“不用布膳。”綏帝令她坐下,“先喝些湯。”

他剛下了朝就去禦書房議事,到現在都沒換下朝服,沉眉的模樣愈發顯得不怒自威,一出聲,紫檀就下意識聽令地去盛湯。

乳白色的魚湯,冬夜正好暖胃。感受到湯匙遞到唇邊,南音張開嘴,下一刻就輕嘶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