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990·冬 ◇(第4/4頁)

都說下山路比上山路好走。青豆不是。她下山,心是沉甸甸的。

大哥在山上住了十年之久,去年他剃度,青豆才後知後覺,原來大哥是真的想出家,而不是吳會萍搪塞旁人的——他只是在山上養身體。

腳活動後熱乎了,嶙峋鈍擊的痛感攀上。

大哥凍皴的手、瘦凸的顴骨以及那顆光溜溜的頭,反復刺激青豆的眼皮。她伸手揩眼睛,一不留神,踩中濕濘,滑了一跤。

她疼得牙關打顫,第一反應卻是——完了,新衣服臟了,回去鐵定要挨罵。還說青梔呢,她自己這路也沒走得好到哪裏去。

終於下到平地,青豆一手的泥。她一邊拍手,一邊往南弁山的停靠站台走。

北門山腳停著輛鋥黑的轎車,灰蒙霧色中尤為打眼。

她沒多想,只管趕路。來燒香的除了貧農,也有不少大戶。經過香火店面,青豆瞧了眼墻上的時鐘。

下午四點半,不晚,還有兩班車。

再往前走,漸漸不對勁了。

新年裏頭,路上人少。打眼望去,兩米寬的石子路只有一個牽著小孩的老婆婆。今日天陰,風大,霧重,人勢單薄,報紙上的失蹤消息瘆入毛孔。

青豆察覺到身後的風向不對,小心翼翼側身用余光偷瞄。

雖沒人影,但直覺告訴她,有人跟著她。

如此想著,天又陰了半分。

青豆拼命鎮定,跑到那對婆孫身後。

盡管青豆目不斜視,卻依然能感覺到,那個人也跟了上來。

沒會兒,老婆婆拄棍慢悠悠顫巍巍地打了拐,往看不到盡頭的黃土地走去。

青豆虛無的支柱都沒了。

她不敢回頭,好像身後是個獠牙惡怪。那一瞬間,吳會萍揍青梔的畫面浮上腦海。當時她不理解,為什麽青梔吃了陌生人給的糖會被打成那樣。現在理解了。她回去定要再向青梔重申一遍,這感覺太嚇人了。

那人如影隨形,氣息一直在她身後打轉。

一定是個男人,青豆聽見了他無恥的呼吸聲!

恐懼拖住腳步,兩腿掛了鉛石一樣難以邁動,她咬牙幻想,石頭哥也許會駕著驢車來接她。

終於挪到站牌下,她快嚇哭了。

地上有紅漆,是寫南弁山站牌名滴落的。光線不佳,第一眼,差點看成了血。

她感到自己被一股無形卻兇重的殺氣包圍。

南弁山位置偏僻,四下荒蕪。今日初八,早過了財神日,求子的鄉民上山多起早,眼下這傍晚四五點鐘,都回家抱飯碗去了,誰在荒山頭附近轉。

霧靄低垂,天眼見就黑了。那些拍花子的,怕是要出來拐小孩兒了......

青豆越想越害怕,幾乎把嘴唇咬破,終於架不住恐懼與好奇,心下一橫,扮出兇相,用力瞪起眼睛,吊起氣兒左右怒掃一眼。緊接著,目光直直杵向地面,心頭再慢慢回放那兩秒的細節。

咦?好像沒人。

是她想多了嗎?

不可能,分明有人尾隨。

青豆深呼吸,又迅速左右掃了一眼,真沒人。

以站台為圓心的肉眼範圍,鬼影子都沒一個。入目只有赭黃色的土地和銹跡斑斑的站牌。哦,還有一個疑神疑鬼的她。

眼瞅是場虛驚,青豆長長舒了口氣,劫後余生地漾起酒窩,咯咯樂了起來。

她膽子可真是太小了。明明沒有人,居然嚇成這樣。

活動後的身體漸漸冷卻,她拉高領口擋風,再次哆嗦起來。恰是目光漫無目的時,一黑影迎面直直撞進視線。

對面有個人?什麽時候的事兒?她怎麽沒看到?

青豆嚇得胸口砸大錘,待看清那人是誰,腦門轟地炸起個麻雷子。

顧弈!這個二流子!

作者有話說:

卷一結束啦,卷二開頭是以一個新書視角切入的。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