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990之前 ◇

◎我中意你2◎

九月十號, 雨停了,積水逐漸褪去。出於一些不知名原因,南城師大附中延遲開學至九月十五,青豆平白多了五天假期。顧弈也是。

顧弈的暑假割成了兩半。

一半夏天在臥室——鄒榆心嚴格到不允許他離開家裏。

朱洋洋考上大學前的三年, 寸步不離他那張書桌。傳言邪乎到他吃飯都在書桌上吃。

事實壓根不是這樣, 朱洋洋離不開的不是他的書桌, 而是他的那些破書破文章。顧弈知道,卻不能說。

他困在那間半室, 看不進書就練顏柳, 右手練完左手練,別的不說, 這手小字以後想開了或是想不開,跑上山去, 是能抄經騙錢的。

另一半夏天在奶奶家。

顧弈終於解放,狠狠在南城理工打籃球, 打到手都擡不起來, 第二天接著打。他有預感, 接下來的高三不會有好日子。

鄒榆心脾氣越來越壞了。尤其她在外人面前多優雅, 關起門來就多歇斯底裏。

電話初裝費花了四百多, 幾乎是他們半年的生活費。剛開始顧燮之一周一通電話,講話很快, 信息很密, 想念很多,沒有幾個月, 顧燮之越來越忙, 電話越來越短, 對話中的信息越來越少, 他依然很守時,每周五晚來一通電話,但好像沒什麽話可以說了。

今年他延遲回國一年,鄒榆心在電話裏同他大吵一架。說是課題項目考慮,鄒榆心卻有了別的認定。

顧弈試圖講學術不易,希望鄒榆心理解,但鄒榆心完全不理解!

她女性的直覺已經認定,大洋彼岸有個賤人。有次她在平和的通話裏失控,突兀地冒出一句:“她是誰?”顧燮之愣了一下,隨即掛斷。下一次再打來,他們一切正常,粉飾易碎的假象。

顧弈什麽也沒說,同爺爺奶奶交待一切都好。

那扇家門之外,他們是和諧美好的五好家庭。

顧弈在奶奶書櫃裏找到幾本金庸,帶了回來。他翻了翻《鹿鼎記》,還挺有意思的,難怪青豆這麽喜歡韋小寶。

要是時間倒錯一下,他前半個暑假在奶奶家,後半個暑假窩在家裏,那有幾本武俠小說作陪,這個暑假應該還不賴。

但可惜......他的暑假結束了。

顧弈將五本書摞了摞,走到房門口又放回去四本,只拿了本《射雕英雄傳》。

青豆不在家,是青梔開的門。

她越發高越發靈了。每次見都會變一個樣。她最喜歡聽見的誇獎是“長得完全不像個鄉下人呢”,所以顧弈照搬了一遍:“梔子越來越像城裏姑娘了。”

果然戳中小姑娘心坎,笑嘻嘻地問顧弈,找姐姐幹嗎?

顧弈搖了搖手中的書,“給她送本書。”

青梔說她不在,伸手想接書。

顧弈將書束進臂彎,“我等會見到她給她吧,有話跟她說。”

青梔拉著顧弈往陽台走,“喏,她就在那裏,有位男同志找她。”她帶顧弈去的是主臥小陽台,那裏堆滿了鞋墊兒,正在曬幹。

通過這個陽台剛好能看見靠北的東門橋。

東門橋是一條長16.6米的單孔石拱橋,橋面由青磚砌成,年代久遠,人走在橋上會有格楞格楞的磚石搖動聲。青豆束著辮子站在石板拱橋的橋心,腳一動一動,似乎在踩著某塊松動的青磚。王家曄閑散姿態倚靠橋欄,半身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好一副才子佳人的妙景。

他們說說笑笑,靜止不過癮似的,又順著橋來回走了十來圈。

青梔在這裏偷窺好一會兒了:“他們說了好半天的話。”

顧弈點點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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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心事重重回頭,往家走。走到拐角正腦子一片空白,猛地被突然躥出的人嚇得彈了出去。

她貼著墻啊啊亂叫,不停在平地上踏腳,仿佛這樣能讓她安心些。

她罵道:“你有病啊!”

“想什麽呢這麽入神?”顧弈手往眉上一橫,遮住陽光,往東門橋望去,“還是舍不得人?”他哼哼笑了一聲,“走了已經。”

青豆翻了個白眼,捂住心口繼續往前走。

顧弈追上她:“怎麽了?不就是告個別嗎?難受得還捂心口了?”

青豆氣死了,走出兩步又停住了,“剛剛王家曄跟我說,我們開學要去軍訓。”

顧弈:“哦......聽說了,北京那邊高校的學生好像都去了。”

“師大附中被點名做代表,是唯一一所需要軍訓的高中,”青豆給他比了根手指,“要整整一個月!”

“他來告訴你這個的?”

青豆點頭。

顧弈垂眸,落在她耳廓纖細的血管上。那瓣脆弱的括弧布滿通紅血絲,像受/精了的雞蛋內壁,一呼一吸中,有曖昧滋生的痕跡。她若是緊張害羞,很容易紅耳朵。

他問:“沒說別的?”

青豆:“說什麽啊?”

時間已近傍晚,歇了一場大雨的納涼活動再次復蘇。顧弈下樓時,底下還沒幾個人,等再往回走,竹榻藤椅已經擺在了空档位置,幾位老主任端著刻有各單位紅字的搪瓷茶杯,翹著腳,一邊呷茶一邊軋三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