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沒那麽恨了

秋辭赤身躺在沙發上,心裏十分坦然,仿佛人天經地義就當如此。他仿佛回憶起自己初來這個世界時嬰兒的樣子,只有一個空無的軀體,等待被穿上衣服,等待被填進各種“人”的特征,等待與這世界逐漸建立聯系。

席扉坐下來,撫摸他皮膚上蕾絲花邊似的印痕,問他:“累嗎?”

秋辭用手勾他的胳膊,讓他俯下身,問他:“做嗎?

席扉反問:“做什麽?”

秋辭卡殼了。

想想也是,席扉這麽聰明,一定早就發現了,只是善良地不戳破他而已。他會用各種說法來指代那個詞,一個比一個難聽,就為了躲開那個字。

席扉寬容地笑了笑,“我愛你。”

秋辭更慚愧了,剛要道歉,就被席扉提前攔住:“可別再說‘對不起’了,那三個字後面可別跟‘對不起’。”

這下秋辭徹底語塞了。

兩人對視著,席扉耐心地等待。他知道秋辭對待語言的態度,對旁人來說已經夠用的百分之八十,對於秋辭而言就只是差強人意。他等秋辭找到他認為最準確的措辭,以最精準的詞句來描述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終於等到秋辭動了動嘴唇,正要張開發出第一個音節時,席扉的手機響了。秋辭的嘴唇登時閉緊。這個時間,是誰的電話顯而易見。

“去接。”秋辭推推席扉,嫌電話鈴吵,他坐起來,從沙發扶手上拉過毯子披在自己身上,裹起來。

電話鈴持續惱人地響著,大有不被接起來就永不停息的威脅意味,就像徐東霞的性格,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秋辭沒想到她也會把這股誓死讓人不痛快的勁頭用在自己兒子身上。

席扉難言地看了秋辭一眼,才把電話接起來。秋辭松了口氣,世界終於清靜了。他只是聽到徐東霞的電話鈴,就已經想象到她歇斯底裏的樣子。

席扉已經提前把音量調小了,可徐東霞的嗓音還是從手機裏漏出來,席扉不得不背過身去,走遠幾步,用手捂著聽筒。

秋辭把頭靠在沙發背上,余光看著席扉的背影,默默練習把席扉和徐東霞重新連接在一起。

徐東霞為什麽非得是席扉的媽媽呢。

席扉掛斷電話回來了,把手機放到沙發旁的小邊幾上,再坐下來,動作有些遲疑,也不像剛才那樣和秋辭緊挨著。

“徐老師說什麽?”秋辭主動問。

席扉雙手抓著自己的膝蓋,視線落到眼前的地板上,“沒說什麽重要的。”

“你們之前是吵架了嗎?”

“是……都說了點兒氣話,然後我就走了。”

秋辭嘆氣,“你一走,徐老師就去我媽那兒了。”

席扉扭過頭來羞愧地看著他:“對不——”

“別。”秋辭學他剛才的語氣,“可別說‘對不起’。”他跪坐起來,移到席扉跟前,鄭重地說:“你別替徐老師道歉,你是你,她是她。那是我和徐老師之間的事,和你沒關系,好嗎?”

席扉的眉毛兩座愁山似的壓住眼睛,把眼睛壓成悶海。秋辭心疼地抹平他的眉心,問他:“你知道我今天晚上本來最怕什麽嗎?”

“什麽?”才打了那麽一會兒功夫的電話,席扉的嗓子就啞了。

“怕你求我原諒她。”

席扉的嘴動了動,像在說:“不會。”

“是啊,幸好沒有。你知道我第二怕什麽嗎?”

“什麽?”

“你因為知道了你媽媽對我做的事,就要對我更好,比以前還好。”

席扉更不知要怎麽回答了。

“這不是道歉和原諒的事,也不是報復和補償的事。我今天突然想明白的,就算我報復成功了,我會更快樂嗎?不會。徐老師過得不如意是徐老師的事,不關我的事。我和徐老師已經是沒有關聯的兩個個體,我們唯一的交集已經發生了,它已經實實在在地待在那兒,永遠不會消失。無論此時的我們做什麽、發生什麽,都不能改變已經發生的那些事。”

席扉心慌,以為秋辭又想離開了。每次秋辭說“已經”發生,他就恐慌無力,恨自己沒有改變過去的超能力。但是秋辭握住他的手,說:“所以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不要想你是誰的兒子。同樣的,你回家的時候,就只當徐老師的孩子。”

沒想到秋辭已經替他想好出路了。

可這太理想化了。他突然意識到,秋辭不是理想化,而是太姑且了。他是說過走一步看一步,而秋辭則像是過一天是一天。

“你不相信我們能長久嗎?”他忍不住問了。

秋辭沉默了一會兒,“不相信。”

“為什麽?……除了我媽,還有別的原因嗎?”

“有。很復雜。”

他不想說,席扉就不再追問了,而是跳回前面的話題,“首先,我知道以前那些事,肯定會忍不住對你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