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下來了

秋辭常常思考人與本能的關系。人要多大限度地順應本能,才能不致壓抑扭曲變態,又要多大限度地抑制本能,才不致讓自己變成動物。

而對於盛席扉而言,本能是更簡單的概念。

本能對於盛席扉就是餓了就去吃飯,渴了就去喝水,生理周期引起的欲望影響了睡眠就去洗手間解決;是碰到燙的東西先躲開,然後才反應過來是因為燙;余光看到球飛過來,先接住,然後才判斷出是誰拋出的球;是打拳時先打出左拳,還沒有算出力度與姿勢是否需要改進,就已經跟出右拳;是看到秋辭赤身x體吊在半空中,還沒有來得及震驚、恐懼、疑惑、憤怒,就已經沖過去,矮下身子伸出雙臂,接在秋辭懸空的身體下方。

他不敢碰秋辭。秋辭在電話裏告訴他,自己左臂受傷了,但是不知道是骨折還是脫臼,還說自己的處境會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請他做好心理準備。

但怎麽可能做好準備?

他見過被這樣綁住的螃蟹,可螃蟹是八條腿,這是秋辭。他也見過被人裝進網兜拎著走的西瓜,可西瓜是圓的,這是秋辭。可這怎麽能是秋辭?

他還不知道這是秋辭獨立完成的失敗的藝術品,但猜到秋辭主動參與其中,所以他沒有問任何“為什麽”。他只是小心地、試探地讓雙臂挨上秋辭的腰腹,尚不敢用力,他怕破壞那些繩子的受力,讓秋辭受更多罪。

“我要怎麽做?”盛席扉問。

秋辭緊緊閉著眼睛,“先……”他喉嚨幹得失聲了,更用力地去發聲:“把我放下來。”

貼在肚子上的手臂離開了,秋辭閉著眼,恍惚地感覺自己在不斷下落。但他很快聽見地板被摩擦的刺耳的聲音,忍不住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見盛席扉在推沙發。

沙發很重,推的人躬起背,雙臂筆直地伸出去,推著一邊的扶手,一腿在後支撐,一腿在前穩蹲,沙發緩慢勻速地移過來。秋辭又閉起眼睛,看到一具緊繃的身體和一張緊繃的臉頰,臉頰貼緊石頭,一肩頂住布滿黏土的龐然大物,滿臉滿手都是灰塵。

盛席扉把沙發推到秋辭身下,高度算是正好,沙發墊將要貼上秋辭的腹部,倒掛下來的器官先落在上面。

盛席扉從兜裏拿出鑰匙,那上面有一套瑞士軍刀,他問秋辭:“直接把最上面這根繩割斷行嗎?”

秋辭說行。

盛席扉割繩子的時候含了股狠勁,好像這繩子是和他有著血汗深仇的仇人。刀刃狠狠地一層一層地割斷麻繩裏的絲線,期間他擡眼看到鏡子,又低下頭來。

繩子割斷了,秋辭感覺自己先是略微下墜了一下,可能只有幾毫米,然後慢慢地整個落到柔軟的沙發墊上。

有種獲救的感覺。

他把臉埋在頭發和沙發墊之間,聽見盛席扉又問:“現在割這根嗎?”

他不知道盛席扉在說哪根繩,但猜到是把自己彎成一條弧的那根。因為人被吊起來是排第一的不正常,脖子與腳腕連在一起是排第二的不正常。

排第二的不正常也被割斷了,秋辭勉強恢復回一個正常人的形狀。他趴在沙發墊上,又過了一會兒,感覺自己身上落了件衣物,不知道是什麽衣服。不敢睜眼。

盛席扉的聲音在和他耳朵差不多向平的高度響起來,“然後呢?”剩下的繩子都是緊緊纏在秋辭的皮膚上,他不知道怎麽割繩子能不傷到秋辭。

秋辭的聲音在沙發墊裏悶悶地響起來:“用剪子。”

盛席扉的心裏激蕩了一下,像是做多重夢時醒了一層,然後意識到自己剛才是在做夢。

他站起身去廚房找剪刀,找了一圈沒找到,又去吧台,在酒櫃下面的抽屜裏找到一把小剪子。

這次沒用他問,秋辭主動說:“先幫我胳膊松開行嗎?”

盛席扉知道他說的是左臂。他之前已經留意到了,應該沒有骨折,但是脫臼了,肱骨頭錯位到肩胛骨外面,把肩膀頂出一個包。

他自己沒有脫臼過,但是在球場上見過別人脫臼,知道很疼。

秋辭沒有慘叫,他只是渾身慘白地流汗。衣服外還有大片蓋不住的皮膚,像被水泡了白紙一樣慘白。

盛席扉沉默地剪繩子,漸漸將秋辭從網兜裏徹底撈出來。

“我給你倒杯水?”他問沙發墊上那顆汗淋淋後腦勺。

後腦勺啞著嗓子說謝謝。

盛席扉拿著水回來。他這時才留意到秋辭家裏沒有茶幾,太空曠了,就像是專門要在客廳裏空出這麽一片地方。他把水杯放到地上,把雙手伸到秋辭的肋下,將人小心地往上抱。這會兒秋辭已經知道他是脫掉自己的上衣給自己披上,兩人皮膚貼著皮膚。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感到更大的難堪,扭著臉說:“有汗。”

盛席扉“嗯”了一聲,說:“你先喝水,我去給你拿條毛巾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