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自縛者的終場

盛席扉發來消息說多了一把鑰匙,秋辭回:“你扔了吧。”

他平時都是用指紋開門,鑰匙掛在鑰匙環上,只是因為房東給他時就掛在鑰匙環上。過了兩天,他想起來,退房的時候也是得還鑰匙的。他心裏緊張了一下,但馬上想到那是一個月以後才需要考慮的事,就不再想了。

盛席扉規律地每隔幾天發一次照片:墻刷完了,地板打完臘了,踢腳線的樣式,你喜歡什麽樣的主燈?

秋辭有時根本沒有點開圖片,只回:“謝謝。”或者:“你看著來,謝謝。”

投資人看好盛席扉的項目,一次性投了八百萬。秋辭很快通過掛靠的公司收到屬於他的傭金,轉手又給盛席扉還回去一些:“裝修的錢從這裏面出,多退少補,謝謝!”他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收到資金後,盛席扉一定要忙一段時間了,卻還要在自己身上浪費時間。

峰峰他們也給他發消息,好幾次叫他去聚餐,秋辭都以正常的口吻回絕了。

錢仍然不夠用,仍然沒有實現財富自由,仍然要繼續考慮工作的問題。

工作,一下子變成煩人的字眼了。剛開始工作時沒有想過,現在才有了具體的恐懼:“難道要一直重復從前那種生活,直到退休那天?”但隨即他的幽默感又發揮出作用:“也不一定,沒準哪天就猝死了。”

環遊世界的計劃也得繼續往後推。

要是當初沒有買那套房子就好了,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被房貸套住。他覺得有些不公平,他並不能像絕大多數人那樣在積累金錢的過程中享受到人類社會性的滿足,卻要受金錢的負累。

可是已經答應盛席扉不再賣房了。雖然他總是走一步退三步,但不好每句話都反悔。

待在家裏的這段日子,他也並非完全的一無所獲。他每天都花大量時間用來練習繩負:打結、解結,將繩子繞過去,將繩子拉回來……這也是既將大腦占住又讓其放空的活動,不但可以抵禦時不時來襲的酒癮,還能抵禦更頻繁來襲的雜思。

只有肉體被緊緊縛住時,死死纏在他精神上的蛛網一樣密的絲線才會放過他。

他終於可以不靠別人地將自己整個縛住。

他把自縛駟馬成功的那一天視為自己人生的重要坐標。從這一坐標出發,往後他的生活就可以真正地只靠自己了。

六月的一天,盛席扉給他發消息:“房子裏的味道已經散幹凈了,可以入住了。”

那個家裏沒有吊環,所以秋辭打算嘗試吊縛。

以前覺得自縛難,只是因為沒有時間而疏於練習,現在他已經有自信能打出足夠結實的結,繩子也能如他喜愛地勒緊。他還根據自己身體各部位的喜好研究出獨屬於他個人的縛法,各處的繩子受力都均勻,不用擔心會受傷;也留好了安全繩,不用擔心陷入危險。

他做足了準備,把早就置備好的椅子搬出來,搬到吊環的正下方。

這只椅子十分穩固,同時不重,可以讓他在自縛的情況下依舊輕易地將它踹翻。如此他便能真正地脫離一切支撐力,整個身體在繩子的拉力與地球引力之間實現完全的平衡。

最重要的那根繩子穿過吊環,垂下來,優雅地蕩著,等著他。

………………

幾步遠處是一面獨立的全身鏡,他想親眼目睹自己的藝術成果。

踹翻椅子,整個身體瞬間下墜,又被繩子猛地扯住。他後來想起這裏,才覺得奇怪,竟然是腦子裏先覺得疼,然後才是左肩。他連慘叫都發不出來了,在半空中痛得全身肌肉痙攣。

他知道自己玩兒砸了。

大腦在劇痛中自我保護,清空成一片空白。他沒有經驗,完全判斷不出是脫臼了還是骨折,汗水下雨似的往下流。

只有頭還能活動,在掙紮的間隙裏,他從鏡子裏看到像被拴住的沒了腳的昆蟲一樣的自己,連疼痛都靜止了一瞬,大腦裏響起一聲刺耳的金屬摩擦的聲響,讓他險些暈厥過去。

他不知道是過去了幾秒還是幾分鐘,大腦漸漸適應了這樣的劇痛,可以繼續向肢體發布指令了。

他忍著劇痛用指頭去夠安全繩。

之後才是真正的絕望,安全繩失效了。他被徹底困住了,就如那些新聞標題裏寫的,《一名成年男子在家中全x上吊身亡》那樣地被困住了。

到底是哪裏錯了?他從第一個步開始回憶,是上臂環繞的方式不對嗎?是後背的支撐結打錯了嗎?為什麽非得用麻繩?怎麽會忘了身體會出汗?怎麽會忘了出汗以後繩子會打滑?為什麽不用更穩妥的棉繩?為什麽不用更簡單的收緊環?為什麽要吊縛?為什麽要自縛?為什麽要繩負?為什麽會有這麽變態的愛好?為什麽……

也有一個聲音在說:“難道你從來沒有設想過這個場景嗎?從你決定自縛的那一刻起,難道就沒料到早晚會有這一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