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煎和熬

之後幾天裏,盛席扉都處於深深的煎熬之中。常常猝不及防一個念頭躥出來,就被拋進熱油裏,“滋啦”一聲,燙得身體都聳起來;於此同時卻還有一種情愫在文火熬著,越熬,味道就越濃郁。

同事們也看出他狀態不佳,勸他幹脆徹底休息兩天。

盛席扉於是徹底停下自己的工作,專心做秋辭托付他的事。只有在給秋辭寫破解程序的時候,他才能略微安下心來。這種安心來自兩個方向,向後有種贖罪的心情,向前則充滿期望——程序寫完了,才好再聯系秋辭。

他心裏隱約是明白的,秋辭永遠不會主動找他。

做完最後一輪手動測試,確定無誤了,盛席扉揣著煙盒去了陽台。他這幾天煙癮大漲。

可是煙銜進嘴裏,卻忘記點了,舌尖失神地在過濾嘴上畫起圓圈。

他初中就接觸網絡安全,很注意在網上保護個人隱私。可他現在實在沒辦法了,身邊沒有任何人可說,只能上網匿名提問:一時沖動親了好朋友,怎麽辦?

每一個字都被陌生人們揪出來做閱讀理解,何為一時,為何沖動,如何親,多好的朋友,等等等等。像被扒光了圍觀,責備辱罵亦有,盛席扉全不在意。他積極配合著,跟好心或不好心的陌生人一起舉著放大鏡在自己身上找線索。他是真的很想知道正確答案,他也想知道,能不能算“一時”,為什麽會“沖動”。

他能回答其中的一部分疑問。

如何親的?先是嘴唇碰上去,軟軟的——並不像有些人揣測的,對方抗拒著,而他強迫著。並不是。如果那雙嘴唇不願意,它們就會像平時不高興時那樣抿起來,那他貼上去時就不會那麽軟了。

他現在能一幀一幀地回憶起那個吻,相比它發生時的混亂與混沌,事後回放起來竟是如此清晰。他能記起自己逐漸挨近時,那雙嘴唇之間始終是留了一條縫隙的。所以他用舌尖只輕輕地在那條縫上左右遊弋了兩三下,就極為輕易地進去了。

他想起自己當時竟然伸了舌頭。又被丟進熱油裏煎了,兩只大手使勁兒撓自己的頭發。他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膽子,竟然敢伸舌頭。他竟然把舌頭伸秋辭嘴裏了。

也並不像有些人猜想的,他是靠身體優勢壓過對方的推拒——雖然在身體優勢這方面有一半對。

當時秋辭的手誠然是推在他胸前的,卻沒有用力。事實上,那一整個身體,從裏到外,都是軟的,那整個軀體貼著他的前傾軟軟地向後倒去,躺進他的臂彎裏,喉嚨裏發出微弱的“嗚嗚”和“嗯嗯”。

回憶這些時,那一盅文火熬著的情愫裏又添了一味黏膩甜美的香料。

還有人問他吻技好不好,說這是關鍵問題。盛席扉皺著眉頭思考,回答不出,這種評價不能由他自己來說。

是多要好的朋友?這個問題盛席扉能想出一條又一條:我這輩子最困難無助的時候,是他在我身邊;他工作不順心躲著人,是我把他帶出家門;我們雖然平時不常聯系,但是一見面就有說不完的話;我們打電話能打兩個小時還意猶未盡;發生這種事,如果另一個當時人不是他,我肯定早就找他傾訴去了,而不是傻乎乎地在網上提問。

想到這裏,盛席扉感到深刻的諷刺,並且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明了,如果秋辭是女生,就根本不會有這次“一時沖動”的親吻,他會早早就對秋辭展開追求,生怕被別人搶了先!

所以根本不是“一時沖動”。

為何每每看見星星會想起他,看見月亮也會想起他?吃到好吃的東西想起他,聽聞有趣的軼事也想起他?就像此時看到樓下的迎春花開了,想要拍照發給的還是他。

他每次去見秋辭都那麽迫不及待,連峰峰他們都覺出異常;他老以為自己是因為開上法拉利而興高采烈,現在才想明白,是從見到秋辭的那一刻起就開始興高采烈。

那些陌生人都說對了,所有的沖動都是蓄謀已久,所有的一時都已蟄伏多日。

他的內心從未像此刻這般明亮,也從未如此刻這般茫然。

盛席扉又站在秋辭家的門口,摁門鈴時,另一只手下意識握住兜裏的優盤,感恩又感謝。

他在逐漸張開的門縫裏看到秋辭的臉,心情頓時傾塌。秋辭的臉色竟然那麽難看,短短幾天,僅從臉頰就能看出瘦了。

秋辭不看他,卻依然說“請進”。盛席扉在記憶裏穿線,總結出秋辭在禮數方面總是完美得無可指摘。

秋辭走在前面,盛席扉在後面觀察他的背影。原來秋辭在家也會穿襯衣,但也可能是專門為了防自己;他的頭發比之前更長,發尾不太整齊了,遮住整片後頸;他還光著腳。

盛席扉這時又從記憶裏抽取出一幅畫面,秋辭光腳穿一雙黑色的夾腳拖鞋,兩條黑色的皮繩左右地繞過他的腳背,顯得腳背特別白;腳之上的小腿也白白的,坐到高腳凳上時,小腿直到膝蓋從浴袍的兩片下擺之間冒出來,再往上還能往裏看,但那會兒實在是不敢了……原來那天覺得不好意思亂看,其實是不敢看,而心裏說著不看,其實也已經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