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仇人(第2/3頁)

幾個大盒子的細帶勒得他手指疼,他走一段就得停下來歇歇手,順便理一下頭發,但沒走幾步,那綹頭發就又掉下來,一顫一顫地繼續騷擾他的視線。

秋辭真想把這幾個大盒子扔進垃圾桶裏。可垃圾桶看起來很臟,他不想碰。也不能直接扔小區裏,萬一被媽媽知道了就很麻煩。

這個教職工小區看起來和他小時候長大的那個小區差不多,這更增加了他的煩躁。這裏讓他想起剛剛在媽媽那裏沒想完的問題:為什麽繼父和他的學生要來,就非得讓他先走呢?是屋子太小擠不開?還是因為他見不得人?

繼父的這套房子是他做副校長的時候分給他的,四室兩廳,不小。

秋辭檢視自己,看到自己身上最突出的兩個標簽:名校畢業、投行精英,任誰見了都要說他青年才俊。可媽媽仍舊覺得他見不得人嗎?

都過去那麽久了,他媽媽還是覺得他丟人嗎?

秋辭又熱又累地走著,想起雙胞胎中的一個透過門縫的那個眼神。那女孩兒竟然是對他不舍,而不是對他手裏的玩具。可其實他們根本就不親。他統共也沒見過她們幾次,連誰是承旗誰是承旖都分不清楚。

秋辭在心裏吐槽起雙胞胎的名字,他媽媽對此倒非常得意,因為兩個女孩兒和他的名字一樣,都是用了典的。但是誰家會給女孩兒起“承旗”這種名?“承旖”聽起來倒還不錯,那承旗會覺得不公平嗎?

秋辭又想起雙胞胎是在一個班裏。據媽媽說,兩個女孩兒學習都是拔尖的,對此他一點都不感到驚奇,他媽媽那樣的母親養出學習不好的孩子才稀罕。但兩個孩子在一個班裏,誰是第一、誰是第二?

秋辭想起自己小時候,每次考試爸爸媽媽都比他先知道結果。

不論承旗和承旖誰學習好,差的那個一定壓力很大。

秋辭又想起自己小時候總希望能有個兄弟姐妹,好和他共同承擔來自父母的教育上的壓力——並不是說有人幫他分擔,他就可以趁機偷懶,而是起碼有個人陪著,即使是和他那時一樣無能為力的小孩,他心裏也會好受一點。

可如果像雙胞胎這樣總被互相比著,或許還不如獨生子女……

他繼續走,感覺腋下也開始出汗了,忙將兩條胳膊分開些,盡管這樣更累。他最討厭看到別人脫下外套後,襯衣的腋下露出兩片深色。手指肚不疼了,被勒麻了。

他覺得,無論如何,還是有個伴會好一些……有個伴,就好過無休無止的孤獨,尤其是年少時的孤獨。

他那會兒就是太孤獨了。

別人是慌不擇路,他是孤不擇友。全班同學,沒有人和他說話、沒有人和他做朋友。他受不了了,毫不猶豫地握住唯一一只伸向他的手。

可那個留級生是騙子……只因為他是落單的,最好騙,所以騙著他去玩那種遊戲……那種丟人的遊戲……整個學校都知道了,整個教職工家屬院都知道了……爸爸媽媽把他送去國外了,爸爸媽媽離婚了,爸爸媽媽各自再婚了,爸爸媽媽各自有了新的孩子……他沒有家了。

這時,秋辭擡起頭,在晃晃的烈日下看到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他驚詫地停住腳,以為又做噩夢了。可陽光這樣強烈,而他的噩夢總是陰沉的色調,夢裏的天空也沒有這麽高。

他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不可能認錯,盡管她比那會兒老了、胖了,幾乎變成一個老太太,但那張臉早就深深地刻進他的骨頭裏,並在夢裏一次次地逼他記牢——眼前那個推著自行車,車把上掛了一塑料袋青菜,慢慢朝他走來的女人,就是破壞了他人生的軌跡、導致他一系列痛苦的仇人,徐東霞。

徐東霞也看到他,先是露出疑惑的神情,隨即便笑起來,略微加快腳步朝秋辭走過來。

秋辭遍體生寒,熱汗一下子變成冷的,全身的皮膚都冒起雞皮疙瘩。

已經快變成老太太的徐東霞終於推著自行車走到秋辭面前,停下來。她正了正掛在車把上的那一袋子菜,露出慈祥的微笑,問他:“你是我的學生嗎?你叫什麽?”

秋辭在心裏驚詫了,“我到死都忘不了她,她竟然已經不認識我了,”他繼而覺得疑惑,心想:“她那會兒每天花那麽多的時間精力來為難我,這會兒卻都不認識我了。”

他說:“我叫秋辭。”他的名字那麽好記。

變成發福的老太太以後顯得慈眉善目的徐東霞疑惑了一瞬,隨即露出驚喜的表情:“哦!秋辭——是秋辭啊!秋老師和王老師的孩子!哎呀長得和你媽媽真是一模一樣!王老師剛搬過來那會兒我就想,秋辭那孩子怎麽沒跟著過來啊?後來一問才知道,說你上美國讀中學去了。真有出息!從小學習就好,真給你媽媽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