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憑什麽

在媽媽那裏被嫌棄的禮物,在徐東霞那裏受到熱烈歡迎。

秋辭轉眼已經坐在徐東霞的沙發上,手裏捧著徐東霞親手給他沏的茶;而徐東霞本人還在廚房忙活,說要給他切水果。

秋辭只和她假客氣了一下,就由著對方踩著不跟腳的拖鞋,邁著小老太太似的腳步小跑進廚房忙活去了。他享受對方這樣殷勤的招待。

徐東霞的丈夫也在廚房裏。

剛才他們進門時,徐東霞的丈夫從廚房出來迎他們,臉上帶著老實的笑,身前圍一個又醜又舊的圍裙,還從廚房帶出一股菜味兒。

他看起來很習慣妻子往家領學生了,一邊從徐東霞手裏接過菜,一邊順著妻子的介紹,對秋辭木訥地一聲“唉”,再四聲“唉”,就算是打了招呼。

果然,徐東霞一進廚房,老實的男子就挨了罵,他好脾氣地小聲問:“那要不再添個菜?你學生留下吃飯嗎?”

徐東霞又訓斥起來,壓著嗓子還以為別人聽不見:“人家吃不吃你先別管,起碼得先準備上。你沒看見人家帶過來的東西呀?別讓人家大老遠的跑過來,結果連口飯都吃不上!”又嘟囔,“這也問我那也問我,什麽都得我操心,一點兒主見都沒有……”

秋辭垂眸喝綠茶,尖著耳朵在油煙機和爐灶的噪音裏捕捉這些生活中的不如意,享受由此產生的滿足感。

徐東霞過得不好。他剛進徐東霞的家門便得出這個結論。

媽媽和繼父住的房子是這個家屬院的新樓,而徐東霞住的是舊樓,從外到裏都舊。初中老師的工資高不了,所以她騎自行車去菜市場買菜、穿不跟腳的舊拖鞋、坐沒有彈性的舊沙發、對進口保健品和玩具兩眼放光。

秋辭無不惡毒地想,徐東霞那個恨不得節節課都掛在嘴邊的無比優秀的兒子哪去了?

不是說學習又好特長還多嗎?不是說高中就在什麽機器人大賽拿獎嗎?不是說高考都不用參加直接保送嗎?這麽優秀,怎麽連雙拖鞋、連條好圍裙都不給自己父母買?

秋辭在心裏刻薄地想,是不孝順吧?徐東霞這種性格,估計連親生兒子都嫌棄。要不就是沒成才,他在網上看過那種故事,中年男人混到三十多歲事業就到頭了,本身工資不高,得添上父母所有的積蓄才勉強在老家小城湊一個小戶型的首付,之後夫妻兩人的工資得再添上四個老人的養老金才還得起每月的貸款……

秋辭又想起徐東霞剛剛說了,她還沒退休。都這麽老了,為什麽還不退休呢?她還想再禍害多少學生?

徐東霞端著一盤西瓜歡天喜地地出來了。秋辭假裝要站起來幫忙,但其實屁股只稍微離了沙發幾厘米,等到徐東霞熱情地讓他趕緊坐,就立刻坐了回去。

他不想給徐東霞幹一點兒活。徐東霞勢利、虛偽,還死要面子,從前他年紀小,再加上地位上不對等,因她這些劣性而吃了很多苦。現在他長大了,在工作中鍛煉出待人接物的能力,徐東霞的那些劣性就都成了他眼裏的弱點。她已不是他的對手。

對手?

直到這時,秋辭才隱約想明白自己為何會跟徐東霞寒暄,又跟她上樓……他是想證明徐東霞不過是個普通人。她不是噩夢裏那個永遠都打不贏的惡魔,而自己也已經長大、變強,不再是那個孤零零坐在離講台最近的單人桌上的緊張又無助的小可憐。

徐東霞也坐下來,熱絡地招呼他吃西瓜。那西瓜的瓤紅彤彤的,水分也足,看起來挺甜。秋辭其實愛吃水果,但他穿著正裝,裏面還是白色的襯衣,就沒動。

徐東霞倒有眼力見,看出他是怕弄臟衣服,自來熟地伸手幫他脫外套,說要給他拿一件家裏的不怕臟的衣服。

秋辭幅度很大地避開她馬上要碰到自己領子的手,並給對方一個疏遠的眼神。

徐東霞訕訕地收回手,尷尬了一瞬,馬上又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地說起話來,秋辭也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地繼續半真半假地回答她那些問題,同時在心裏發笑:

徐東霞剛剛聽說了他的工作,但並不懂他有多成功;現在她留意到自己的衣服,總算有些明白了。

秋辭知道自己穿正裝時看起來有多好。

又過了一會兒,徐東霞終於按捺不住地提起秋辭拿來的那些禮物。她一邊客套,一邊喜不自勝地去看那幾盒保健品包裝盒上的說明。

保健品裏還混了兩個大齡兒童的拼裝玩具,秋辭早已想好說辭:“應該給徐老師的孫子孫女也帶些禮物,但是怕零食不健康,就買的益智玩具。”

一提這個,徐東霞笑容可掬的臉上立刻換成惆悵,責備似的輕輕嘆了口氣,“哪兒有孫子孫女啊!”但她馬上就又笑了,拍了下手,說:“不過也快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