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流星(五)(第3/4頁)

李稚注視著嶽城,“他是先太子的兒子,他將會是這王朝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皇帝、最賢明的君主,只有他能夠改變這一切,我們將創建一個煌煌盛世,我深信不疑。”

年輕人野心勃勃,一雙眼睛中映著灼灼的火焰,像是能吞噬掉一切,從那其中仿佛能從中看見他所描述的那個光榮前景,泱泱盛世在一片火焰中升騰著上湧,李稚絕不會信口開河,他肯對著嶽城說這一番話,足以證明他很早就知道眼前的人是他的同道中人。

盛京四大營是盛京最重要的勢力之一,嶽城的身份又如此特殊,李稚早就開始調查過他,能夠斷定的一件事是,當年嶽城的家族選擇追隨先太子,絕非是最終大理寺獄案中呈現的那樣是為了功名利祿,更不是所謂的心浮氣躁。

李稚選擇相信那是一片丹心。

嶽城這個人,謝珩用對了,也是用錯了。

嶽城的神色微微發生變化,卻不是因為被李稚所說動,他聽出來了李稚話中有話,這人像是知道些什麽。大約是李稚已經擺明了插翅難飛,嶽城沒有如平時那般膽小怕事,難得與他多聊了兩句,但絕口不接他之前的話,反倒問他:“你們讀書人不都是說,忠君愛國才是天道,你又為何敢做出這種大逆不道之事?”

李稚道:“民重君輕,如趙徽這樣昏庸懦弱的皇帝,天惡之,百姓無不厭棄,不忠也罷。”

嶽城被他突然的直接怔愣了下,笑道:“真敢說啊。”當真是個人才,怪不得敢跟著造反,這絕非臨時起意,看來是早有圖謀。

李稚道:“這句話並非我所說。”

嶽城道:“哦?那是誰說的。”

李稚道:“嶽謙。”

始終氣定神閑的嶽城聞聲臉色忽然一變。

門外等著的孫繆聽見“嶽謙”這名字,一時感到很耳熟,他用眼神問蕭皓,蕭皓道:“嶽城的父親。”

孫繆下意識嗤笑道:“嚯,他不是被他兒子氣死了嗎?”

蕭皓打量著這不設防的內宅院,低聲道:“你們來京之前,我們正調查這事,還沒來得及給你們遞送消息,我們從大理寺浩如煙海的獄案中翻出樣東西。”

“什麽東西?”

“一封信。”

“誰的信?”

“嶽謙的信。”

李稚伸手從案上取過筆墨,抽出張紙鋪在案上開始默寫了起來。

正如眾所周知的那樣,那年面對著家族傾覆的巨大危機,十五歲的少年偷出叔伯與先太子的來往書信,憑此將自己全家送上了斷頭台,他汙名化父輩所做的一切,只為了保全自己,終於苟且留下一脈。他的父親因為好友桓亭幫著周旋說情,加之沒有直接罪證,也僥幸留下一命,但五年後終是在外地抑郁而終。

當此之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朱雀台那一場驚世大火以及王家人的壯烈悲劇上,卻很少有人關注到那牽連致死另外四萬人,他們死了,沒能夠留下任何聲音,即便是後來謝家人的記載中對他們也是一筆輕輕揭過。四萬人,足以令梁淮河血流漂杵,在這樣的沉默中,嶽武家事也顯得平平無奇了,甚至還因為那少年大膽的檢具,而多了幾分意料之中的戲劇性。

應了那句話,當一大群人死到臨頭時,什麽樣的好戲都能看到,當時斷案的人並沒有多想,封存了档案便不再提起。但李稚今日卻揭開了這樁家事另一層隱秘的故事。

沒人知道這封信是如何出現在大理寺那封舊獄案中,李稚曾思來想去,只覺得唯一的可能或許是,當初搜到這封信的詳刑官員也是一位父親吧。

嶽謙的書信行文質樸,仿佛只是想到了該說的,便隨口說了兩句。

“常星,收到了你的來信,往後不必再寄。

家事已盡數了卻,看到我兒來信,說心有慚愧,生不如死,我亦默然良久,回信一封。我兒年僅十五,聰慧過人,通達世情,彼時已值大廈將傾之際,我兒亦想要保全家性命,可惜並無周全之法,只能將書信暗中轉置,本該是我的署名,經爾伯父之手便換了姓名,不敢深思。家中無人怪你,叔伯們告訴我,朝廷要審,盡做些泛濫陳詞罷了,外人議論不足道。

想起你的祖父曾說,自古謀事謀其全局,不可管中窺豹,所謂謀一時不如謀一世,宜牢記於心。今後留你一人於永州,再無父母叔伯庇佑,凡事多低調忍讓,忌逞口舌之快,避免禍從口出。

天地有正義,趙太子一事,他日自有定論,只可惜大權仍然旁落,朝政不改,照舊置百姓水深火熱。我於崇州略觀之,二十年沒有內叛也必有外憂,皆時天下自然瓦解,士族亦成舊時故事,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只願不復漢室之亂,百姓實苦。

謝照弑我君也。江照王昏庸懦弱,無明主之志而篡逆上位,天惡之,百姓無不厭棄,不忠也罷。古語言: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若是有朝一日大亂興起,中原不幸傾覆,投明主而從善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