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流星(五)(第2/4頁)

嶽城這一次的表態也讓朝野議論稍息,說到底他們這類人不過是上面用來平衡政局的工具,三省官員嘴上沒說,但也知道有些事情還是要靠有本事的人去辦,否則他們這清福也享不長久,只是不大情願而已,簡而言之,這碗飯你得跪著吃。而嶽城確實也跪下去了,他每日只老實地待在軍營中幹活做事,從未引起任何爭端。

這些年他的本職工作做得相當好,為人低調,也不貪戀功祿,有什麽好事便分讓給手下的貴族小孩們,自己只擔任一個左都尉的四品實職,軍中大小四營唯有他的麾下井井有條,和士族們的關系也最和諧。謝珩在三年前將四營中最重要的那支虎賁營交給了他,如今盛京一共就五萬人馬,他手中直接掌有三萬,雖說已經被謝照暫時收回統一調用,但他的影響力仍是實打實的。

李稚作為趙慎的心腹,此時此刻冒險找上他,其意不言而明。

嶽城並不害怕李稚,這樣一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便是讓他混進將軍府也翻不出花樣,而李稚確實也不像是趁著夜色來行刺殺之事的,否則就太好笑了。

嶽城問道:“瞧你年紀輕輕的,是不怕死的嗎?”

李稚道:“我恐怕沒有心情考慮這些了,長話短說,我來是想同將軍做一筆交易。我曾聽說一句古話,天道擇其主而命從之,其意是當世道渾濁時,上天將會降下賢明的君主,其他人則應該順從於他。我此番前來,是想邀將軍與我共迎正統。”

李稚的嗓音又清又亮,這是年輕人獨有的聲線,落在房間中仿佛珠玉一般。他目光真誠地注視著嶽城,眼中有微微渺渺的光亮開始閃耀,灼熱、明亮,卻唯獨不不咄咄逼人。

一碼歸一碼,嶽城對年輕人這份瀟灑自信感到由衷的佩服,他之所以認識李稚,那還是李稚在謝府當差時的事情,兩人曾打過一次沒什麽記憶點的照面,他那時和其他人想的差不離,覺得李稚不過是普通趨炎附勢之輩,不太理解洞察世情的謝珩為何對一個小孩如此重視,而今他看著眼前這年輕人的精神風貌,心中回過味來,確實獨特。

嶽城道:“你恐怕找錯人了。我不知道什麽正統,我只知道我侍奉的陛下正在宮中,打著其他人名義造勢的人在我這兒都算作是亂臣賊子,得而誅之。”

最後四個字輕描淡寫,卻宛如一道擲地有聲的警告。門外的孫繆聞聲眼中冒出一簇殺機,懷中短刀漏出一截,卻被蕭皓用眼神制止,孫繆的不屑之意浮在臉上。他瞧不起這種對權貴做小伏地、一回頭連自己父母兄弟都能賣了的人,心中已經打定主意,若是事情談不成,臨走前必要宰了這人,不能白來這一趟。

書房中,李稚隨手將快要燃滅了的燈燭重新打了起來,“如今京中不過區區四萬人,皇長孫殿下從彭城起兵,行至京中,已有五六萬之數,且還有雍州援軍不斷來馳,這座城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他見嶽城的眼神驟銳,房間中氣機也跟著冷凝,他話鋒一轉,“時來天地皆同力,將軍可見到門外這場大雪了嗎?天降異象,將要印證在皇庭,這是真正的天命所歸,非人力能夠抵擋,也非你我能夠抵擋。”

嶽城坐在太師椅上,看那庭中亂舞的晶瑩雪花,“趙慎不過是個沐猴而冠的瘋子罷了,談什麽天命?若真的讓這種殘暴不仁之輩傾覆了社稷,才是蒼天不長眼,你說說你飽讀聖賢詩書,怎麽非做這種為虎作倀之事?”嶽城把話直接拋問了回去,真的跟扔一把金石似的,掉在地上都有回聲。

李稚神情平和,從自己的懷中取出自己的昆山白玉髓,與嶽城那枚玉麒麟擺在一起,“我從不信當治之世能出仁君,撥亂反正本就要用雷霆手段,否則聖憲只是一紙空談。將軍想要談仁,那我倒是想問問將軍,何謂仁?京梁士族把持朝政瓜分天下,視公家為一己私產,奢靡索求無度,這是仁嗎?地方豪強相互勾結,百姓民不聊生,這也是仁嗎?”

嶽城不說話。

李稚看著他道:“大殿下身負匡扶社稷的天命,手執天子劍,殺不仁之輩,何過之有?將軍久居廟堂,耳中只聽得見士族的聲音,卻忘記了聖人說,兼聽則明,士族聲稱殿下是瘋子,可百姓不這樣認為,雍州之人對殿下忠心不二,百姓聞其離開紛紛涕泣跟送,殿下自彭城起事,所到之處一呼百應,軍民莫不夾道相迎,所以他才能在短短數日組建這數萬王師,所謂的仁與不仁,不在士族悠悠之口,不在你我粗淺議論,而在天下人心中。”

李稚一番話雖有目的,但確實是這道理,天下苦士族久矣。他對嶽城道:“我起自寒微,立志當官,也是寄希望於改變此道,我曾經一直覺得,亂自上作,只要權力的源頭變得澄清,一切就能夠重新清澈,可是我錯了,那是一片早已經壞死的源泉,再也冒不出任何活水,只能掘掉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