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副官這時也看清了, 擋路的隊伍並不是流民,但似乎也不像叛軍。山間此刻仍有未散的雨霧,視野極模糊, 於是他只有使勁伸著脖子往前瞅, 活像一只疑惑的王八。

因為有雨, 所以柳弦安裹了一件白色鬥篷,還兜著頂帽子, 將頭臉遮住大半,只露出一雙眼睛,副官其實是什麽都看不清的, 但越看不清, 他就越好奇要看, 那叫一個全神貫注, 居然硬是沒留意到馬背上還有一人。

高林也是服了這草包。

眼見對面的馬隊越來越近,玄蛟警告性地在原地踱了兩步,它本就生得膘肥體壯, 被雨霧沾濕一層之後,越發顯得毛色黑亮,堪比化蛟之後堅硬的鱗甲, 一聲短嘶,震懾得對面所有馬匹齊齊頓住腳步, 焦慮地甩起了尾巴。

副官猝不及防向前撲去,他趕忙收緊馬韁,有些狼狽地胡亂叫罵:“放肆!你們是何處來的——”嘴裏的話尚沒說完, 身下的馬已經又一顛, 先是將他整個人都斜著掛在鞍上,後又因臂力不夠, “撲通”滾落在地。

柳弦安簡直詫異極了。

你連馬都不會騎?

其余兵士趕緊將自家副官扶起來,其中有一個馴馬師出身的,看出端倪,哆哆嗦嗦在他耳邊提醒,那黑馬似乎就是神駒玄蛟。

“玄什麽……”副官還在惱羞成怒中,腦子一時沒反應過來,話都說了,才“轟隆隆”一驚,帶著發麻的神經戰戰兢兢擡起頭,這回是總算看到了玄蛟上宛若天神的另一個人,頓時膝蓋都軟了,倒正好方便跪:“驍驍驍……驍王殿下。”

高林懶得多言,只道:“去叫呂象來。”

“是。”副官連滾帶爬地上了馬,沒一句多問,一溜煙似地就跑,氣都不歇一口。

呂象還在等消息,突然就見他灰頭土臉地跑回來,臉色煞白,渾身一股臭氣,竟是被嚇得尿了褲子,心裏也就猜出攔路隊伍的來歷,只怒罵一句“沒用的廢物,盡給我丟臉”,便一腳將副官踢開,自己整理好甲胄,又點了一支親兵,去迎驍王殿下。

這時細雨已經停了,柳弦安想將帽子取下來,卻被梁戍給扣了回去,還隨手將帽檐拉得更低:“睡你的覺,少看些臟東西。”

“……”

匆忙趕來的“臟東西”收緊馬韁,倒頭就拜:“末將參見王爺。”

“起來吧。”梁戍道,“上馬,先說軍情。”

“是。”呂象對此早有準備,他畢竟是世家大族出身,年輕時也自詡為王城一景,儀容姿態和嘴皮子都能拿得出手,至少看起來是不像個草包的。他將打好腹稿的說辭八分假兩分真地拋出,真是真在黃望鄉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假則是為了掩蓋自己的失職。

不過梁戍也沒打算在這種時候與他算賬,只問:“呂統領預備怎麽打?”

呂象答:“擒賊先擒王,先攻三水城。”

梁戍從高林手中接過一個牛皮卷,隨手丟給呂象:“傳令下去,大軍在佛崖改道,改攻青陽城。”

“是!”呂象接住牛皮卷,打開之後,半天沒看明白,“這些木材、牛皮和精兵,全部要在五日內備齊?”

“有問題?”

“沒有。”

呂象不知根底,不敢多問,只能硬著頭皮接下這活,陪梁戍一路回到軍中。

而駐軍在見到驍王殿下之後,士氣立刻高漲數倍不止,柳弦安能明顯地感知到這一切,若說先前的軍隊是一塊堅硬的鐵石,那麽現在就是在鐵石之外,又裹上了一層滾燙的巖漿,照得整片天空都是紅而亮的。

副官惴惴不安了好幾天,見驍王殿下似乎並沒有要找自己麻煩的意思,一天到晚只撲在軍務上,慢慢也就把心放回了肚子裏,自我安慰打仗哪有不收糧的,自己又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犯不著如此疑神疑鬼。

他甚至還有膽子找到高林,花裏胡哨地吹了半天自己的拳拳愛國之心。

高林極有耐心地聽他說完,先是表示了贊同,而後又和顏悅色道:“既如此,那李副官就去幫著伐樹吧,正好那頭缺人手,也好起個以身作則之用。”言畢,招手叫來兩名護衛,不由分說就將人“請”進林子裏,自己則到呂象面前,盛贊了一番這種不懼艱苦、任勞任怨的高尚選擇。

呂象面上“嗯嗯啊啊”,心下卻是半個字都不信的,看出是高林在故意為難。他其實並不太在乎自己手下那窩草包是去砍樹還是挖煤,但卻在乎他們為什麽會遭驍王府的人針對,被派去砍樹挖煤——難不成是聽到了什麽風聲?

所以特意尋了個機會,去林中找副官。這臟兮兮的累活,是沒法幹幹凈凈去做的,所以人人都是滿身泥,但李副官因為養尊處優慣了,就泥得分外明顯,雙手磨得虎口出血,腿也傷了,苦不堪言地哭訴央求:“統領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