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先前在白鶴山莊的時候, 柳弦安其實就動過造風翼的心思,還很迫不及待,於是他立刻就興致勃勃地提起筆列計劃, 從繪制圖形開始, 到要準備哪些材料, 再到需要多少工匠幫忙,事無巨細, 寫滿了整整十八張紙——他那時想造的風翼,可比啞鷲要豪華許多,機關精巧程度堪比一座能移動的華美宮殿, 所以準備事項也多到離譜, 寫著寫著, 成功把自己給寫累了。

一累, 就覺得算了,沒有必要。

反正在三千世界裏想飛隨時都能飛,那為什麽非得在現實生活中也做一個出來, 這不是沒事找事閑得慌嗎?於是柳二公子瀟灑地把稿紙往火盆裏一丟,卷起被子,繼續舒舒服服地去睡覺了, 順便在夢中與日月同遊。

而現在,他忽然發現二者還是有一些區別的, 在現實生活中的飛行,無法駕著白鶴,也不能踩著風雲, 雙腳踏在堅硬穩固的巖石上, 腰間環著一雙有力的臂膀,風吹得臉頰有些涼, 後背卻暖和極了,柳弦安已經迫不及待要將自己融入萬千星河之中,所以忍不住又往前一挪。

碎石被帶得滾下高崖,旁邊幾名來幫忙的小兵看得腿直軟,不懂這位懶蛋公子哪裏來的這麽大膽,怎麽連稍微的猶豫都沒有?他們齊刷刷站成一排,目送兩人高高離開了地面!

狂風呼嘯吹過耳畔,山間景物在眼前須臾萬變,梁戍一只手控制著啞鷲的方向,另一手繞過柳弦安,兩只手都有不錯的收獲,收獲一,他發現微微俯身的姿勢更方便操控飛翼,收獲二,一搦纖腰掌中輕。

而柳弦安是沒心情管什麽腰是粗還是細的,他仰頭看著夢幻星河,驚喜萬分,覺得自己也即將化為璀璨的光束,於是伸出手去找尋雲中仙,梁戍卻將他的胳膊壓了下來,又在空中變換了一個方向。

風霎時更大了,將兩人的衣袍吹得高高揚起,高林站在落點處往上看,竟也恍惚生出一種錯覺,覺得他們不是正在往下落,而是正向著九重天外的宮闕往高處飛。他被這種想法驚了一大跳,趕忙又揉揉眼睛去細看,直到確定那一雙月中影的確在逐漸變大,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梁戍帶著柳弦安,穩穩落在地上,眾人上前替兩人拆除風翼。柳弦安的身體還處在方才的飄浮失重中,耳中風聲亦未停歇,梁戍將手腕上的皮套交給兵士,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又在神遊?”

“沒有。”柳弦安搖頭,他其實是在想,如果能飛得更高一些就好了。

梁戍問:“更高是多高?”

柳弦安天馬行空地想了想,差不多四萬八千丈吧。

高林聽樂了,插話說:“世間可沒有這麽高的山,頂多兩千多丈。”

柳弦安回答:“那也可以。”

“哪裏可以。”梁戍敲了敲他的腦袋,“兩千多丈,頂峰終年積雪,你要怎麽登上去?好了,不許再想這種問題。”

蠻橫打斷了柳二公子的翺翔飛升之夢。

啞鷲的成功試飛,大大振奮了軍心,連呂象也難掩喜色,他覺得自己畢竟是駐軍統領,打了勝仗,就算落不得頭功,至少總能將這次失職放任之罪輕輕放下,接著坐穩屁股下的椅子。

大軍繼續前行。

柳弦安也繼續躺在裝著糧草的車裏偷懶,不過有空來聽天道的士兵卻越來越少了,因為戰事一觸即發,每個人都緊繃著弦。他無所事事地打了個呵欠,剛想接著睡覺,車外卻有人“哐哐哐”地敲。

梁戍叫:“出來。”

柳弦安鉆出糧草車,驚訝地發現,原來天都黑了啊。

他順其自然握住梁戍伸來的手,任由對方把自己拽上馬背。

梁戍將他發間的幾根麥草撿掉,順勢扶了一把懷中歪斜的身體。從啞鷲上下來的那一夜,他又做了第二場夢,比前一次更加荒誕糜艷,這回總算看清了臉,也記住了那不盈一握的腰究竟有多白,似雪如霜的白。

大戰在即,主帥卻在蕩漾春情,還蕩得難以自持,怎麽想都不合理,和中邪有一比。於是這幾天,驍王殿下便沒怎麽往軍隊後方看,想要將夢刹一刹,結果遇上一個四萬八千歲的睡仙,跟個秤砣似的,你若不去找,他就有本事在一堆草裏躺上一天。梁戍實在牙癢,心也癢,此時將人拽上馬背,還要不悅訓斥:“就不會來找我說兩句好聽的?”

柳弦安很配合,反正說兩句好聽的又不累,像什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勢如破竹馬到成功,笛奏梅花曲刀開明月環,要多少有多少。

梁戍:“……”

這是他此生頭一回與紅塵欲念扯上關系,經驗欠缺,所以業務不太熟練,只能時不時地手欠一把,生動演繹了何為剃頭挑子一頭熱。奈何柳弦安最近可能是因為和梁戍混熟了,又或者是大道既通心胸更豁達,總之對扯頭發摸胳膊之類的小動作,是可以抱以無限寬容態度的,概括起來,就是根本不會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