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第3/4頁)

他輕輕托著腮,真摯地剖出他姍姍來遲的自責。

沈凈繁放下筷子,說道:“沒人能夠總圓滿,是人都有遺憾,你要是不打算去填補遺憾,就趁早放下,也放過那丫頭吧。”

程榆禮一筷子沒動,聽奶奶這麽說,愁緒又絞成了一團。他輕緩地吐出一口氣,閉上眼陷入長久的沉默。

他在想,他怎麽這麽軟弱,只不過一場離別,就叫他體內塞滿無處發泄的郁結。原來人可以看起來妥帖而光鮮,心中卻是一片千瘡百孔。

最孤獨的時候,連呼吸都疼痛。明明他從前那麽享受獨善其身的快樂。

碗裏落進一只荷包蛋,是奶奶夾過來的。沈凈繁說:“吃點吧,你凈這麽空想也沒用。哪天不忙,跟我去聽曲兒。”

沈凈繁知道,程榆禮已經慢慢把聽戲這點愛好給戒了。

半天,他聲音微微沙啞,答非所問說:“我去結賬。”

沈凈繁嘆一聲,擺一擺手:“去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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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側舟山是十月末了,秋冬的交接時節,可謂嚴寒。

程榆禮手機裏多添加了一則陌生城市的天氣預報。當時心血來潮加進去,後來想刪除掉,卻幾番心理鬥爭未果。

只是天氣預報而已,能看出什麽呢?幾個數字,幾個天氣符號。隔著萬水千山,去揣測她那邊的陰晴。雨後的天空會是什麽顏色,暴曬過的路面會不會滾燙。

程榆禮常做出這樣的傻事。

那日的手機推送告訴他,新一股冷空氣到了平城,南方開始大面積降溫。降溫季節,該提醒愛人添衣,而他獨自在孤寂的家鄉,眼中只有一片無能為力的落寞。

平城,對他來說太過陌生了。想必她也沒有在外久居的經歷,會不會適應呢?

見月有一件在秋季很喜歡穿的大衣,淺淺藍色,掛在她的衣櫥,沒有帶走。這樣淺淡色彩的衣服把她氣質襯得很幹凈。輕掀起大衣衣擺,看到疊在裏面的牛仔褲。

褲子也是她喜歡的,但見月太瘦,褲腰過大。不知道她現在身上有沒有多長些肉。

衣帽間的香氣被裹挾進一股冷淡的潮。

他早取走他的一半東西,另一半還放在原地。她一次都沒有回來過。

程榆禮擔心衣物受潮,於是放到洗衣機裏清洗過一遍,細心晾曬。

走過每一塊地磚,幾乎都能夠想起他們曾經在這裏有過什麽樣的交談。

“見月……”他坐在滿是溫香軟玉的印痕的床前,輕輕念她的名字,聲如飄絮,渺渺茫茫。無人應答。

在臥室坐到夕陽落山,看著陽台晾衣杆上衣袖飄搖的影。他終於動了動僵硬的身子,走過去,慢條斯理地清理好洗幹凈的衣物,放在鼻尖輕嗅,最後一抹殘存的女子香消失透了,上面只剩下陽光的氣味。

書房,一切如舊。

她的旗幟與肖像畫都還在。讓橙色日光映得溫暖。

書桌上的刊物、資料,她也沒有帶走。程榆禮視線掃過那摞成一疊的書本,最上面一冊書是汪曾祺的《戲夢人間》,指尖擦過封面,帶下一層厚重的灰。他撥起書頁,嘩啦啦翻了幾下,裏面有她做功課的彩筆標記。見月的字很漂亮,她花時間練過。

用紙巾擦凈封面上的灰塵,他抄起這幾本書,打算放進書架。

而回身去看,書架已經被塞滿,無處安放,他掃視一圈,只看到最上層有一兩處空格。

程榆禮擡手,將這幾冊書塞到高處。

有些滿了,不小心將旁邊搖搖欲墜的幾本書撞倒。稀裏嘩啦落了一地。

程榆禮忙要俯身去撿拾,他伸出的手卻在看到地上某物的一瞬間頓住。

那是一枚月見草的標本,薄膜上有一兩片腳印被暈開的印記,像是淚漬,裏面夾著兩朵花。

這個東西……

恍惚有幾分熟悉。

程榆禮隱隱預感到了什麽,神色微微動蕩,他俯身把它連同旁邊的牛皮紙筆記本一道撿起。

標本被夾在指縫中,他動作輕緩地掀開陳舊的紙張。鄭重地打開一個女孩塵封的過往。

第一頁,赫然映入眼中的是一個少女稚嫩又靈活的字跡。

【程榆禮。原來你叫程榆禮啊。都說人如其名,好像是真的。因為你看起來確實很有禮貌。

今天是我第二次見到你了,自從那一天在雨裏你為我撐傘,我時常會想到你。我看到你在主席台講話時,莫名其妙就很開心。

回到教室後的這節語文課,我心神不寧想著,高三十班的教室在哪裏。我拿出開學發的學校地圖在找,我偷偷猜測,不知道你現在在學校的哪個角落裏聽著什麽課呢?於是,我就這麽走神了一節課。聽起來很對不起語文老師。

你說,這種感覺是不是就是喜歡啊?算了,你不知道。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

站不住,只能倚靠著書架來支撐住發軟的身體,程榆禮眼中升起一片冰涼的雨霧,發抖的指尖輕輕地擦過頁腳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