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完結章(第3/4頁)

柳竹秋見朱昀曦心情愉悅,取出一份奏疏。

“自去年起多地官員彈劾閔王、康王、繁山王、濟川王強搶民女、殺戮平民、戕害手足、奸汙虐殺女尼等數十條大罪。微臣調查確定各項罪名都屬實,這幾位藩王窮兇極惡,於天地所不容,國法所不宥,懇請陛下聖裁。”

朱昀曦明白她意在削藩。

她曾直白說本朝的封藩制既傷於恩,又傷於義。傷於恩是繼承的代系太多,世世不絕,恩澤過度。傷於義是說宗藩們終生只能困於一地,不許應試做官,不準從事農商,猶如囚徒,生而無望。這荒謬的做法在歷代王朝中都無先例。

並且宗藩每年支取的祿米是國家最沉重的負擔,他們還利用特殊地位圈占土地,肆意侵奪剝削平

民,甚而淩虐官府、酷害百姓,為禍一方,再讓這個集團膨脹下去國家終會被拖垮。因此建議皇帝將五服以外的宗室全部削去,予這些人平民身份,士農工商任其自便。

朱昀曦聽她勸諫了多次,都不置可否,此刻看了她遞來的奏疏,默然良久,還給她,帶著倦意笑道:“這些事等我死了你們再看著辦吧。”

他不願在有生之年迫害宗室,讓史家說他不念親親之誼。

柳竹秋予以理解,也希望朱昀曦能在史書裏多受褒贊,作為對他不幸人生的補償。

侍從忽然跑來稟報:“太子殿下和靜安公主起了爭執,奴婢們怎麽也勸不住。”

朱昀曦又不禁光火,春梨要去教訓尚坤,柳竹秋忙說:“小孩子吵架是常事,讓微臣去瞧瞧便是。”

朱昀曦憂慮地目送她離去,揮手屏退侍從,對春梨說道:“朕大概活不過今年了。”

春梨不久前已聽呂太醫預言過皇帝的死期,嚴命他保密,此刻皇帝語出驚人,她趕忙忍住驚悸安撫:“陛下的病已漸好了,為何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朱昀曦淡然道:“朕心裏有數,你們就不用隱瞞了。剛才柳竹秋想請求削藩,朕叫她等朕死了再動手,她什麽都沒說,可見也看出朕時日無多了。”

其實他在兩年前便察覺自己患上了不治之症,回顧這一生榮華富貴、艱險磨難、愛欲情仇都曾一一體驗,壽元雖短,感受已足夠豐盛,能夠安然接受命數。

“朕觀坤兒薄情寡恩,難成大器,來日不堪輔佐,你們便廢了他,改立小九、小十。柳竹秋下不了決心,你便替她下,可記住了?”

春梨肅然應諾:“臣妾一定謹記。”

朱昀曦趁便多做一些交代:“朕留給你的牌應該夠用了,你可得活久點兒,朕還指望你替朕庇護柳家人呢。”

“陛下放心,有臣妾在,誰都傷不了小姐。”

“等皇子們就藩時讓他們把各自的生母都帶走吧,莊氏、齊氏也放出來讓她們跟兒子們去封地。”

當年莊妃、齊妃用毒佛珠弑君,被投入昭獄受審。

朱昀曦特命人不許對她們用刑,結案後只褫奪了她們的封號,幽禁在原來居住的宮室,生活上並未虧待。這是吸取池繡漪的教訓,不讓自己再做無情歹毒的負心漢。

“告誡皇子們謹守孝道,善侍其母,不許忤逆分毫。朕的這些話也是留給你那三個兒子的,你為朕守了幾年活寡夠委屈的,將來想做秦帝太後⑤也隨意吧,別傳出去給新皇帝丟臉就行。”

春梨不料皇帝會這麽說,起初好笑,片刻後淚意漼然。

剛開始純是利用他,到現在竟有些心痛不舍了。

朱昀曦是她見過最寂寞的人。

柳竹秋趕到南台東邊的鏡光亭,尚坤已跑掉了,柳瑜謹記伴讀職責,被迫丟下姐姐去追太子。

柳瓔瞪著淚眼向母親訴苦:“太子認錯了字跟孩兒爭辯,說不過便罵孩兒是賤種。”

柳竹秋安慰女兒說太子只是童言無忌,心裏卻憂思如潮。

掌權這幾年,她更深刻地體察到政體的漏洞,這套機制的運轉太依賴當權者的心智能力,尚坤年紀小,還能受她和春梨制約,可誰能保證他長大以後能像他父親那般賢明?

春梨曾說太子不賢便廢長立幼,她還有兩個兒子,總有一個濟事的。

然而改革還需要漫長的時期來孵化,許多政策都非一蹴而就的,不遵循社會客觀規律,操之過急,就會像王安石變法那樣以亂政害民而告終。

她和同僚們計算過,至少還得經過五十年的穩步發展,他們構想中國富民強的盛世才會到來。

這五十年內政局能否保持穩定,新帝是否會一直不遺余力支持改革,她能否有那麽長的壽命,或找到可靠的後繼者托付使命都還存在巨大變數。

也許最後的結局將是人亡政息,一切心血付之東流,只在史書中留下短短數行供後人爭論褒貶。

她惆悵遠眺,日已西沉,將太液池染成金色。那美麗的夕陽裹著絢爛霞光徐徐下落,彤雲碧漢,霓旌虹靷,十方世界皆成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