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這些反對柳竹秋的官員苦等多時終於盼到皇帝正視“危機”, 爭著要向他告狀。

在場官職最高的內閣大學士,刑部鐘尚書帶頭射出第一箭,問朱昀曦:“滎陽君售賣的書作《釵而弁》、《醒心集》、《思微集》, 敢問陛下可曾看過內容?”

朱昀曦說:“朕已粗略觀其大概。”

鐘尚書苦大仇深道:“她在書中抨擊聖賢, 歪曲經典, 大發驚世駭俗之論, 誣民謗道,貽害人心。如今從者千萬,少年後生多受其蠱惑,再不加以嚴懲禁止,則禮教潰防, 人心風俗危矣。”

朱昀曦了解柳竹秋的性子, 自身也不喜俗規,看她寫那些反對宋儒道學的文章不覺奇怪, 只不喜她在書中宣揚“人人平等”這一悖亂觀點。倘若人沒了貴賤之分, 皇帝還怎麽統禦臣下?官員又該如何治理生民?

她若是私下裏要求跟我平起平坐,我就當給她的優待,依了便是。居然想將這一特權廣而推之,不是存心拆我的台嗎?

他藏住不滿淡然道:“滎陽君一貫特立獨行,偶有張揚失度之言論, 但對朕和朝廷還是很忠誠的。”

他心裏仍把柳竹秋當成愛人,不願外界過分攻訐她, 先為今天的會議定好基調:允許告狀, 不許加罪。

大臣們會意, 不敢再直批柳竹秋, 轉而披露她的思想造成的危害。

“滎陽君的書在閨中流傳甚廣, 許多女子們讀後都深受毒害, 比如近日南北各省都掀起了‘解腳’潮流。婦女們紛紛解除纏足,舉行集會焚燒裹腳布和小鞋,還四處宣揚禁止為幼女裹腳。”

朱昀曦說:“婦人裹腳起初只是個別人的嗜好,後來才漸成風氣,既是風氣自有消長變化。儒教並未提倡女子裹腳,宮裏的女人也都沒裹腳,民間女子不再裹腳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嘛。”

他沒有戀足怪癖,對三寸金蓮不感興趣。宮規規定,女子入宮便不再纏足,他看過後妃們解除裹腳布後扭曲變形的雙腳,很是惡心可怖,內心也認為這是種殘忍的陋習。

鐘尚書見皇帝一味袒護柳竹秋,引申道:“陛下,纏足旨在規範女子行為,使其行動貞靜,俗雲‘女七歲,勿外出’。女子不纏足,便好動,好動則易生邪癖。假如女子成天四處亂跑,不再受尊長丈夫管束,世道必至混亂。”

一些人忙補充已顯形的亂象。

“時下各地城鎮中有大批女子身著男裝招搖過市,或成群結隊在茶肆酒樓聚會玩樂,其行徑近乎娼妓,失盡體統,大傷風化。”

“滎陽君在沿海地區辦學,教女子匠作商賈技藝,一些未嫁女子受教後自以為能獨立謀生,便不聽從父母安排的婚事,甚至偷偷與自己心許的男子私定終身,美其名曰‘婚嫁自主’。真喪盡倫常,不知羞恥為何物。”

“還有很多受滎陽君邪說影響的婦女不肯在家相夫教子,孝順公婆,都拋頭露臉外出做工經商。更有一些失德婦人悍然奪權,把持生計家產,將丈夫囚在家中漿洗烹飪照看孩子,丈夫若不從便非打即罵,極盡奴役之能事。”

“不止民間,就連一些官員的妻女也在效仿,四川德陽縣縣令的妻子金氏公然在縣衙對面開起狀師鋪,親自坐店教人寫狀紙打官司,因不滿其夫判決結果,對其大打出手。杭州通判的獨生女樂氏,自視才高,竟要求官府準許她參加科舉,遭拒後不顧廉恥,在官學內張貼告示叫囂與士子們比試學問。”

朱昀曦好奇:“她比勝了嗎?”

呈報官員面如死灰:“那些士子想是讓著她,又或許被她美色迷倒,竟被她僥幸勝出。她得意非凡,進而寫詩譏諷朝廷。”

朱昀曦聽這行徑赫然是柳竹秋第二,質問:“如此張狂,她爹就不管她?”

“那樂通判溺愛無度,早年便處處誇耀女兒的才學,自從滎陽君事跡曝光後他更多次聲言其女之能不壓滎陽君,若能出仕成就將遠勝於己。浙江禦史已對其進行彈劾,望陛下嚴飭。”

鐘尚書再做擴充:“目下這股歪風之可怕,就在於部分官員也受到誤導,公開支持妻女效仿滎陽君的事跡,以為她們也能因此揚名立業。廣西鎮南關守將的女兒閩氏盜取其父令牌率軍剿滅一夥山匪,其父事後竟敢上書替女兒請功。紹興縣令準許其妻鄂氏扮做他的師爺協理公務,另外威遠、平津、江陰縣令也有類似行徑。多地州牧支持當地開辦女子學堂,有的還讓男女學生混雜上學,全不顧禮教大防,傷風敗俗,養奸蓄淫,為禍甚烈啊。”

保守派們以前只道柳邦彥教女無方,如今方知比他離譜的男人比比皆是,罵這些人的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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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昀曦聽著大臣們滔滔不絕的控訴,腦海裏盤旋著柳竹秋激昂的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