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單仲遊花了一個半月往返, 回宮後聳肩鎖頸奏報朱昀曦:“滎陽君說她事務繁忙,暫時不能進京面聖。”

這女人抗旨不遵,難道真以為翅膀長硬了?

朱昀曦怒問:“她已犯大逆罪, 你為何不直接拿下押解來京?”

單仲遊苦告:“卑職也如此警告她, 不想滎陽君出示了一份您親筆書寫的免罪書, 上面寫明只要她不謀反叛國, 其余不論觸犯何罪您都不予追究。”

朱昀曦回憶片刻才想起這樁舊事,自己埋下的釘子只好硬著頭皮踩上去,忍耐著問:“你可知她給多少人看過那份免罪書?”

“她說自兩年前還鄉後便經常拿出來向親友展示,以宣揚您的聖恩,仗著這份殊榮她做任何事都很順利。”

朱昀曦知道柳竹秋在給他下套, 故意四處炫耀免罪符, 令他不便處置她。

若任其擺布,這皇帝還怎麽當得下去?

正想暴躁下旨派人武力捉拿, 單仲遊呈上一封柳竹秋寫給他的書信。

“滎陽君說她至多再有半月就能處理完手中事務, 屆時將立即上京朝拜。卑職留了一路人護送她,估計她此刻已在路上了。”

這封信及時阻止朱昀曦失態,展信閱覽,信中全是噓寒問暖,謝恩請罪之意, 言辭極為溫柔恭順,與抗旨行為對比鮮明。

又是這招, 一邊同他作對, 一邊做小伏低, 對內給他氣受, 對外全他顏面, 這些年她就用這萬變不離其宗的招數對付他, 偏偏還百試不爽。

朱昀曦糾結一陣,決定再放柳竹秋一馬,反正她這次插翅難逃,這麽愛耍心眼,往後就讓她呆在他身邊耍個夠。

當日柳竹秋接到聖旨,身邊的人都預感不妙,建議她逃跑。

她安慰眾人:“陛下重情戀舊,想必不會重責我。”

實際上她是不在乎安危存亡,準備坦然迎接一切可能。

動身前晚春梨突然留書離去,說要去找救兵。

陪柳竹秋出發的只剩陳尚志和幾個仆婢。離京兩年他和柳竹秋朝夕相伴,歙漆阿膠,已無異於夫婦。

陳尚志讀書用功,學識精進迅速,平時幫柳竹秋整理文稿,編撰講義,是她的得力幫手。

柳竹秋可惜他的才智,想撒個謊騙外人說請神醫治好了他的癡呆症,讓他去考功名,學以致用。

陳尚志說那樣一來朱昀曦肯定不會再允許他呆在柳竹秋身邊,斷然拒絕了。

“世上不缺做官的才子,但能陪伴你的只有我,做你這個女夫子的弟子極為榮幸,怎能說成屈才呢?”

踏上返京旅程,陳尚志很不安,柳竹秋著書立說惹怒了大批守舊官員,長期參奏誣陷她。皇帝沒在聖旨上露口風,但派人遠道千裏來傳喚,想必不會輕松了之。

他們走的是水路,沿京杭大運河乘船北上。

正值初冬傍晚,一片孤帆隨夕陽航行,兩岸青山映帶,歸鴻逐波,蕭瑟寒飆吹撩著船艙門口懸掛的氈簾,間或送來幾聲淒清的鶴唳。

柳竹秋忙著校對文稿,手裏這批稿件是她這半年寫就的,還有部分來自一些文壇知交,她想趕在進京前整理完畢,以保證順利出版。

陳尚志替她謄寫校好的稿子,趁艙內無人,小聲問:“季瑤,今早我聽到錦衣衛談話,他們說這一路都盡量少靠岸,爭取下月中旬抵達京城。行程如此之急,我真擔心陛下輕信歹人,這次是拿你去治罪的。”

柳竹秋笑了笑:“估計是這樣。”

她終於說出實話,陳尚志揪心道:“你明知如此為何還不做打算?那人已是皇帝了,你別高估他的氣量,為防萬一我們還是趁早逃走吧。金夫人去年曾派使者請你去蒙古做客,我們不如仍去投奔她。”

柳竹秋認為是時候與他商議未來了,放下筆,輕輕朝他招了招手。

陳尚志忙擱筆挪到她身邊,握住她伸過來的手。

“裕之。”

她春雲般的眼波涓涓流向他,柔聲喚著她為他取的表字。

“我不能逃走,就算這次是條絕路,我也得堅定地走下去。”

陳尚志眉頭更緊,難掩恐懼:“為什麽?當年先帝命你去宣府出家,你也決定潛逃啊。”

“當年我還在冒用溫霄寒的身份,尚未將我的思想傳播給大眾。如今我已讓很多人了解並接受了我的觀念,算實現理想了。如若逃亡,那些反對我的人定會將我抹黑成叛國者,以此推翻我的言論,我絕不能讓他們得逞。”

“可是……如果陛下判定你有罪,從重處罰你該怎麽辦?”

“那我也得受著,總之不能破壞人們寄托在我身上的信念。”

陳尚志難過得兩眼嚼淚:“你是要效法蔣媽和孟先生,舍身證道嗎?”

見柳竹秋默認,他垂頭流淚,壓抑地低泣數息,擡頭保證:“你放心,你若有事,我會替你出版這本文集,然後繼續宣傳你的學說,直到我死的那天。”